梅雨季节(86)
一场球能踢好,从不是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所有人共同的托举,尤其是女线的球员,常常谦虚。
季薄雨看得两眼放光,说:“好有意思。”
林知微坐在她身边的座位,靠近看台,被前后的音浪吵得不堪其扰,半闭着眼说:“嗯,有意思。”
季薄雨:“姐姐,很无聊吗?不然我们回去吧?”
林知微这才睁开眼,逗她说:“不要曲竹了?”
季薄雨:“不是不要了,竹子有很多队友,赢了之后我不在也只是抱怨我两句,但姐姐不一样啊。”
林知微来了兴趣,不再揉自己泛疼的额角:“我怎么不一样?”
季薄雨:“姐姐只有我一个了。不管怎么说,姐姐在我这里都是第一位的。”
林知微屈起指节,扣住她一根手指:“别在这里说这么可爱的话。”
让我很想亲你却亲不到。
季薄雨手掌一翻,也学着她屈起手指,这下她们的手指像两个榫卯结构,紧密地扣合。
季薄雨:“姐姐,你是最爱夸我可爱的人。”
林知微:“嗯?”
“妈妈一般会说我聪明勇敢坚强……”她的回忆略微停顿,小声说出最后一个形容词,“生气的时候会说我是个纯正的犟种。”
林知微笑得发抖。
季薄雨和她手扣着手,很好玩似的,轻轻与她一起摇晃。
季薄雨:“在学校,别人总说我像个木头。”
林知微想,她一定不喜欢这个称呼。
季薄雨:“但姐姐不一样,姐姐总说我很可爱。”
林知微:“我说的都是真的。”
季薄雨轻轻抬起眼睛。
她这双眼睛大多数时间都很平稳,像夏季井下清凉的潭水,偶有树叶掉下来,泛起一些久而未见的涟漪,复又平静。
尤其这样看人时。
林知微不自觉柔和了语气,说:“其实不无聊,因为和你一起,就是有点吵。”
季薄雨看向草坪:“是不是快结束了。”
林知微:“大概。”
不知道是应了她这句话还是怎么,季薄雨说完后没过五分钟,这场比赛胜负已定。
曲竹在的队伍获胜了。
附近电视台特意调来的解说员在广播里欢呼,季薄雨才想起来,之前曲竹和自己说过,有什么事可以和她说。
那时季薄雨的想法是在广播站和金昱对峙,把录下来关于他骂人的话在篮球领奖后全校公放,让来看他比赛的家长认出那是他,所以曲竹说,有事找她,她有广播站的朋友,可以帮忙。
但后来,就像她和金繁说的那样,她选了现在的方式。
如果在以前,季薄雨大概会和对方互殴一顿,然后双方被叫家长。
季怀心明面上撸起袖子和对方家长据理力争——明明是你家孩子欺负在先,怎么敢招惹不敢承担后果,你还想打我?小雨!拿着我手机录视频!看我今天不讹你个十万八万的,打啊!
在班主任办公室季怀心给足季薄雨面子,晚上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像尊石佛,看看季薄雨,又看看眼前的垫子,眼皮一垂。
季薄雨就知道,这是让自己跪在垫子上把发生的所有事说出来的意思。
她就会去倒一杯茶给自己母上,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不知何时,她没有以前那么顽固了。
季薄雨收起回忆,重回四周热烈的讨论声里。
观众席欢呼如同浪涌,短时间内一波接着一波,没有停歇的时刻。
这欢呼送给胜者,也送给同样执着的第二名。
这场比赛的观众不像曲竹说得那样少,少到还要她力所能及地拉来观众。
很多人一生都没有踏进过足球场看一场女子足球,如果真有机会,一定要去现场看,看了就知道,不仅缓解眼疲劳,还有些说不清的魅力。
那是足球运动独有的魅力。
这偌大的赛场中,喘息、流汗,为目标累了倦了也继续跑,摔了倒了也爬起来的……
鲜活的生命。
季薄雨拉着林知微走下观众席,向场边休整换鞋穿外套的足球队走去,给曲竹道贺。
曲竹满身是汗,明明累得双手撑着膝盖喘息,看见季薄雨来连退三步,说:“别碰我,脏脏脏脏脏。”
季薄雨只好收回手,没看到她身后林知微满意的眼神。
她们打了胜仗,欢笑着要去更衣室洗澡换衣服。
这时,方才的输家队长带队来,大家还互相拥抱了。
对手的队伍来自隔壁学校,以往和曲竹在的校队对上,胜率五五开,而且她们赢得多一些。
对方拍拍曲竹后面的湿泥,一点不带介意的,攀谈起来。
“可以啊,没想到今天这么猛,我们队倒不是输在战术,更多输在意志力了,佩服。”
“这几个月拼死拼活地练了吧?”
“只努力了一点点,就指甲盖那么点。”
“再谦虚下去那就不叫谦虚了,叫不知好歹,别逼我揍你。”
“你还有力气吗?腿都在发抖呢。”
“您还好意思说我?姐姐,您藏在背后的胳膊都红成那样了,看看那摔的——来来来,小五,云南白药气雾剂给她喷两下!”
“我——”
“你什么你,死鸭子嘴硬!按住她!”
她们被教练喝止了玩闹,只好哄笑着互相调侃,小幅度地打嘴仗,休息下来没几分钟,心率还比较高,不敢狂喝水,只能捏着瓶子一口一口。
嘴唇干裂。
那点翘起的皮离开身体的欲望太强,被水润湿,又再度翘起,最终被牙齿咬入。
有几分钟,升旗台下,聚集起来休息的她们几乎是静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