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94)
听医生说是压迫了迷走神经导致的昏迷,至于剩下一些更专业的术语,曲竹就完全听不懂了,只知道颅内出血风险很大,医生用了药止血,正在密切观察。
而梁悠本人一会儿还要做手术修复脾脏,想必几个小时后出来,也是躺进ICU的命。
季薄雨和林知微牵着手到两人面前,互换了一下现在知道的消息,刚好看见金繁向这边走。
金繁看见几人也很诧异,先问季薄雨说:“小季同学,怎么哪里都有你?”
语气并不是怪罪,反而带了点笑,季薄雨就也稍微笑着向她介绍曲竹和江越:“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学习,学习结束她们回家路上碰到的,也是赶巧了。”
金繁:“嗯,我助理在办住院手续,一会儿过来,小悠怎么样?”
江越和她解释了现状,最后总结说:“还在做手术。”
助理赶到金繁身边,低声和她耳语几句。
金繁稍一抬眉,这层手术室的电梯门打开,院领导走出来迎接她。
那是个拿着一堆报告和片子的中年男人,秃顶了,头顶在医院冷白的灯光下发光发亮,像个灯泡,见金繁看过来,神色明显很紧张。
金繁和他寒暄。
她根本不认识这人是谁,对他所有的了解只限于助理刚才说的名姓和简单背景。
应该是医院新提拔上来的主任吧,她不清楚。
听来人说,神经外科和神经内科的专家已经组织了专门的会诊,还诸多保证说您侄女不会出事的,院内有经验丰富的专家医师,这是她的片子,这么小的出血点,目前两个多小时了完全没有继续扩散的现象,诸如此类云云。
这领导走后,金繁才和一边看着她的女孩们说:“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季薄雨:“您刚来没多久,他怎么就知道了。”
金繁笑着说:“在我这个位置上久了,多的是各种人考虑你的需求,你走到哪,这群人都诚惶诚恐地想服侍你。助理给梁悠办手续用的是我的卡,他当然知道了。”
季薄雨:“好现实。”
金繁:“嗯。而且今天就算我不来,他也会和我助理这么说,就为了给我留下个好印象。”
季薄雨神色茫然。
金繁:“怎么了,不适应吗?”
季薄雨:“不是,我就是想……怎么才能做到您这个位置。”
金繁笑了笑:“有点艰难,但绝非不可能。我经常和小刘这么说,要多参与,要学会,才能从内而外把它击碎。就像刚才来的这个人,他肯定有求于我,但我给不给他脸色,不会因为今天这件事而动摇。”
小刘就是她的助理。
平时她不会这么好为人师,但今天看到她们,忍不住想多说一些。
这个地方,女人只有更多地参与社会生活才能有一席之地。
多一个是多,两个也是多。
如果多到半数,那一切都会不一样。
女摄影师,女司机,女制片,女导演,女维修工,女脱口秀演员……
只有在行业里发出声音,才能和无处不在的偏见和打压对抗。
不然南丁格尔女士会被他们偷成男人,不然月经会被他们说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然第一个用白话文写作的女士林衡哲会被默认成先生,不然教科书上根本不会写新文化运动还有穆小姐和费小姐。
不然所有女人的杰出成就,他们都要想方设法找出背后的男人,并把这些归功于他。
或者干脆点,直接将其抹除。
他们从不记录。
更不要妄想这个性别会主动记录。
世界需要女人,需要无时无刻不在抗争的女人,需要无数参与社会生活、创造社会价值的女人。
要发出声音,要让所有装聋作哑试图将其掩埋的人知道这个性别的痛苦。
只要不改变,那就一直、一直、不停地说。
如果做到露丝·巴德·金斯伯格那样的位置,一句最简单的不同意,都是莫大的力量。
金繁略微回神,问女孩们:“你们都要在这里等吗?梁悠是我的侄女,我在这里陪她,你们明天还有课要上吧?”
季薄雨:“金阿姨,今天星期五啊。”
金繁一拍脑门:“看我给忙的,忘了,忘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们。”
小刘忙前忙后,把几人带到上面一层楼的VIP房间。
里面有让五六个人躺下也不会挤的沙发,一张橡木圆矮桌。
齐止走进来,把说好的川味小炒放在桌面上,暂时没法在店里吃,但她还记得自己做出的承诺,所以打包了外卖。
曲竹打开盒子,里面足足七个菜,荤素都有,带着一股麻辣鲜香的四川味道。
季薄雨夹起一块腰肝合炒:“这是不是该给梁悠吃啊?”
江越迟迟不动筷子:“咱们在这吃饭,一会儿梁悠进了病房,伤口被辣味刺激了怎么办?”
金繁笑她可爱:“没发现这里不仅没有病床,还没有血氧仪,心率检测仪吗?这不是个病房,一开始就是待客用的。她做完手术之后需要静养,你们吃完了就回去吧,想看她的话,醒了我通知你们,到时候你们再来。车祸之后不知道多久才会醒来,等消息也很煎熬,你们早点回吧。”
季薄雨:“那您就在这看着吗?”
金繁:“毕竟是我的侄女,我当然要陪着,你们就不用了。”
等人走了,金繁才坐在这仍余川菜味的休息室里,嘴里含住那半句怎么也不肯吐出来。
是我唯一的妹妹的小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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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是这么说,真的把几个孩子送走,再度走回手术室门前时,还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