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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巴托(117)+番外

作者:陆鹤亭 阅读记录

“大半年不见,长高了不少,身子也壮了。”

陈斌提起卫衣帽子,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不大理睬道:“说完了吗?说完我要回去了.......”

“你先别急着走,”陈东实将人拉住,拉了拉他的衣裳,说:“咋了,有能耐了,赚钱了,连我都假装不认识了?”

男孩鼓气不语。

“你刚来乌兰巴托那股子劲儿哪儿去了?成天好的不学,净跟着一群黄毛鬼混,能落个啥?”

陈东实恨铁不成钢,他本无意管陈斌的,可既然让他遇到了,他这古道热肠的性子使他不得不多唠叨几句。

“我告诉你,要不是我最近事儿多,我早就想好好跟你聊聊了。”陈东实将他扯到自己身边坐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东混西混的,怎么又混到金蝶那帮子人身上去了?”

陈斌心虚地瞄了他一眼,把头藏进阴影里,继续装着傻。

“我上回在名单里看见了你的名字,你不会真的帮他们运毒去了吧?”

“没有。”陈斌悻悻然答,“我才不做犯法的事。”

“那就好,”陈东实这才感到些欣慰,“缺钱跟我说,别只身犯险,做些违法乱纪的事。”

陈斌双手插兜,抬头看着乌蒙蒙的天,冷不丁问:“叔,你觉得你有的选吗?”

“啥?”陈东实一脸懵逼。

“这路,”陈斌神色淡淡,流转着一股不属于少年人独有的早熟气,“人这辈子的路,你觉得自己有的选吗?”

“你年纪轻轻,怎么跟个小老头儿似的。”陈东实嘴上嫌弃,心却诚实。

他认真想了想,答:“我想应该是没得选的。”

“为啥?”

“我们都是被推着向前走的。”陈东实指向高架桥上呼啸而过的列车,乌兰巴托夜班车次多,住在铁路周围的人,基本整夜都受汽笛喧闹的困扰。“你看那车头,走过了,就是过了,想要回过去,难如登天。”

陈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都是没得选的,也没办法回头。”

陈东实笑了笑,一把勾上他的肩,“成事儿,长大了,也该学会明白些人生道理了。”

“那东哥,你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吗?除了那个你一直在找的警察,除了他以外的执念。我想听新的。”

陈斌眼眸子漆黑,抛出来的问题,就像宇宙黑洞般,一下子将人网进无底的深渊里。

陈东实望着他那双深邃又冷酷的眼,沉思良久,说:“除了他的话.......我想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老母了吧。”

“老母?”

“对,”陈东实低下头,“就是我妈。”

“你也有妈啊?”

“你特么的.......”陈东实被气笑了,“你才没妈。你以为就你有妈?我没妈我难道是孙悟空,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不成?”

陈斌咯咯咯笑个不停,“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原以为,你是个孤儿.......”

“我不是孤儿。”陈东实忽而打住笑,“我只是一个人习惯了。我老母在我十四岁就走了。其实你说得也没错,她走了之后,我跟孤儿也没什么区别了。”

陈斌恍惚意识到自己玩笑有些开过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把头别了过去。

“你知道吗?我基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梦到一个场景。”陈东实没责怪他,望着天空,自说自话:“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地,我老母就坐在田埂上,闭着眼,流着泪,一声一声地唤着花儿。”

“花儿?”

“她眼睛有毛病,泪腺失调,控制不住,成天都会流眼泪。”陈东实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底也跟着泛起一些酸涩,“做饭流,走路流,吹了风流,甚至睡觉都流。”

“找医生看过,治不好了,小时候被蜡烛油烫的,人都说她招灾。知道什么叫招灾吗?在我们那儿,招灾就是劫难很多的意思。”

陈斌原本当个乐子听的,可越听到后面,越察觉出一股伤感。杂乱的巷子口,有野猫经过,仿佛也意识到气氛里的黯淡,一声不响,踩踏着月光溜进了黑暗。

“我开蒙晚,两三岁才学会走路,还得用个小凳扶着才能走。”陈东实的脸上泛起笑,“那会邻居亲戚啥的都说我是个傻子,可能脑子有问题,让她赶紧把我扔了再生一个,谁知我妈咬着牙把我养大了,这个中的苦,不是你们这些小孩能体会的。”

陈东实摩挲着双手的老茧,开始在浑浊的记忆里勾勒母亲的形象。可惜时间太长,繁事冗杂,他自己都不大能记清老母的样子了。

“她生前最爱的一只老母牛,生了一只小花牛,就叫花儿。我时常觉得,那对老牛和小牛,就是我老母和我。”陈东实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我是个从小闷葫芦的性格,没什么朋友,那只叫花儿的小牛,就是我唯一的朋友。”

陈斌撩起袖管,抚摸着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在他们这一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贩.毒不吸.毒”,可陈斌却两边水都蹚。看着陈东实对自己剖心破肚,他自觉惭愧,做不到如此地坦诚,就连承认自己帮马德文运毒的事儿都不敢告诉他,更不敢告诉他,自己已重新染上了毒瘾,每天都要定时注射才能睡得着觉。

陈东实越说越沮丧,“那只小牛后来被我卖了,因为我要给老母看病。”

短而潦草的一句话,缝补进了太多紧密的愁绪。陈东实不擅煽情。

“我老母在时告诉我,人死之后,就会变成一样东西,可能是一棵树,一朵花,也可能是一条鱼,回到他所牵挂之人的身边。”陈东实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咧嘴,“从此我每次在郊区公路上看到牛,都像看到我老母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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