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行情诗(40)
剩下的话, 说不出来了,好像连“哥哥”这两个字都变得烫嘴。
顾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听到了多少?
顾肖沉默,深静的眸光敛下, 他在反思自己方才的行为, 或许一个合格的哥哥应该在这个时候安静离开, 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以维持成年人的体面。
但他不只是哥哥,他还扮演着顾南湘这些年教导者的角色。他教了她许多,好像唯独忘记教她健康的爱情观。
一直反复告诉她爱己, 忽略了教她如何爱人。
顾肖按按眉心, 压下起伏不宁的心绪。
“半小时。”
“半小时后, 我们聊聊。”
顾南湘安静地站在原地,脑中无数的念头如跑马圈地, 呼啦啦地碾过, 到最后唯一一个清晰印烙的却是:哥哥回来了。
他没有去出差。
*
圣修斯的深夜宁静阒然,尤其位于赛茵河边的别墅区,群鸟默卧, 飞虫噤声。
别墅的二楼再度被清场, 偌大的书房这一次灯火通明,白炽的光线将墙壁上恢宏盛大的冬雪猎狮图清晰映照。巍巍雪山之下,鲜衣怒马的中古贵族手执长弓,锋锐的利剑划破长空, 直指狮身。
顾肖立在浮雕面前,一身黑色的衬衫长裤, 额发微湿,肤色冷白。
这幅巨型浮雕是他三年前亲手绘制底图,请最好的工匠雕刻于此。它源于一本古老且冷门的法文原著,知之者甚少。
墙上的浮雕只是故事的一部分,那只被围猎的狮子最终被公爵救下并驯服,于万众瞩目下献给了他最亲爱的妹妹。
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妹妹。
一如他,为兄为父为师。他们之间隔着七岁的年龄差,他从许多年前开始就知道要避嫌。
避嫌,也避他心里的念。
顾南湘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顾肖立在那幅巨大的落地浮雕面前,他明显已经洗过澡,却没有换宽松舒适的居家服,依然穿着一身板正规肃的衬衫西裤,沉黑的颜色,看起来不太好糊弄,也让人心生敬畏。
顾南湘规规矩矩走过来,“哥。”
这半个小时她已
经打好了腹稿,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真的和哥哥坦白,那无异于飞蛾扑火。
顾肖半转过身,看女孩子净白的一张脸,欺霜赛雪,眉眼精致,乌润眼底是遮掩拙劣的紧张。
或许他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关于她对两性的看法,对爱情和婚姻的观念,以及为何会有那么多关于哥哥的字眼出现。
但要怎么谈?
这样一场谈话,于他而言,比那些百亿项目的谈判都要难,难千万倍。
“坐下聊?”
“不了。”顾南湘垂着眼,这样明晃晃的光线,让她有种在顾肖眼下无所遁形的感觉。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觉得我思想有问题……好吧,我承认——”
顾南湘倏地抬起头,漆黑瞳仁乌亮亮,敛着潋滟和真诚,任谁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也会心软,继而对她有求必应。
“我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肖有一瞬的微怔。
“本来这件事我是不想和你说的。”顾南湘显得有些为难,“你知道的,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没什么经验,对方又对我不冷不热,我……”
顾南湘搭在小腹前的手指绞着,愈发难为情,“我真的没办了,才会问熙雯该怎么办。我们也是只是探讨,我什么都还没有做呢,就算真的要做什么,也会记得自己是女孩子,自己姓顾,不会给你跌份丢人的……”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道理越来越大。
顾肖微微拧眉。
所以她的紧张无措,在他面前的心虚闪躲,只是因为一个男人?
她甚至打算放低姿态,去讨好一个男人。
压下胸口的滞躁,顾肖静心凝神,从这千头万绪中率先理出明晰的一根。
“哥哥从前教你的,都忘了?”
顾南湘浓密卷翘的眼睫眨了又眨。
哥哥说过,与人谈判要淡定,必要时可以懂装不懂。她又眨眨眼,水亮的眸子里满是惶惑。
“念念。”顾肖敛下心中的烦躁,尽量让声线显得平和,“哥哥告诉过你,除了你自己,不要去讨好任何人。”
何况一个男人。
顾南湘当然记得,这是从很小很小就被哥哥烙印在骨血里的人生信条。
“可是……”顾南湘抿唇,乌润眼底写着认真,“我如果能够得到他,我就会很开心很快乐啊,这怎么不算……讨好自己?”
顾肖哑然。
他鲜少有这样的时刻,被反问得接不上话。上一次还是眼前这个姑娘气势汹汹跟他吵架,责问他又不是她的亲哥哥,凭什么总用长辈的姿态教育她。
这些年,好像也只有一个她,敢这样理不直气壮地反问他。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能得她这样喜欢和在意。顾肖垂眼,定定看着面前神情羞涩的女孩。
她因为提及心上人而显露出的娇态,让这朵被精心灌溉养护的玫瑰开得更盛。
他的玫瑰。
他的妹妹。
正在为别人盛放。
“真就这么喜欢?”他开口,声音很轻,问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啊?”
“那个男孩。”
顾南湘眨眨眼,点头,“喜欢。”
似是觉得这样的词汇不足以表达她的心绪,她又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很喜欢。”
她望着顾肖深静的眼眸,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到底还是羞涩的。白皙的耳廓染上薄薄的一层粉,莫名有点热。
霎然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狠狠在顾肖的心尖上蜇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