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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平往事(61)

作者: 云风为裳 阅读记录

而纪世川也是垂下眸子,说了一句:“知道了。”

他回去了,身后不知道哪间厢房里传出来滴滴答答的声音,是珠子灯的声音。

不知道是哪一串珠子断了,像是雨声,都砸在了许卿的心里。

纪世川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真真假假,真有意思啊。”

当年的歌舞厅,已经被改成了粮仓,只有那老宅还留着,他的房间也还在,珠子灯落了灰,他想起来郑皖延那些信中和他说过的话,一样的,他坐在堂前,静静地看着那些信件,却不知所言。

那些说不出的话,最后也没说出来。就像当年在船上,他们没能好好地道别。

那天郑皖延高举着船票护着他将他送到船上,等他上到了甲板后才转身离去。

纪世川原本以为后来还会再见的。

他终究忘不了郑皖延。

1971年冬——

医院窗上的雪花落了。

纪世川,民营企业家,很多人对他各种评论,而所有的关于他的一切,都写在了这份回忆录里面。

所有的流言,都已经是轶文了。是幻境还是现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他也始终分不出自己爱的人到底是谁,或许两个都是爱的。

只是一个是白月光,一个是朱砂痣。

桌面上摆的是一些奇怪的小诗,纸张夹在书页里。

凌冽的寒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得呼呼响,书页也被风吹了起来。

“5号病人没有呼吸了。”

纪世川离开之后,纪美娟来他的房间收拾遗物。最显眼的,便是窗台的那一份手稿。

据说,这都是纪世川写的,他疯的时候也在写,不疯的时候依然在写,不过疯子写的东西,能有几分看的呢。

纪美娟慢慢走上前,她将这份草稿攒了起来,装订成册。

合上,这便是他所记下的——《香平往事》。

伊甸园——纪世川番外

自懂事的时候,我便知道了,身为纪家的人,不可以有软骨头,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一定要做到最好。

那会爷爷摸着我的头说:“纪家系香平最显赫嘅大家族,你系屋企唯男仔,一定要返起一片日嚟。”

我点着头应说好。

就像爷爷说的那样,那一整片的马场,以后都会是我的,香平城也是。

只是没有想到,意外总是会发生得这么快,纪家在一夜之间就被冠上了和洋人私通的大罪名。

纪家一夜之间,就从最高的山顶上,狠狠地跌到了最下麵。

我被卖到了歌舞厅里,屈膝下跪,挨打受辱,哄人高兴,曾经不耻于做的事情,都成了家常便饭。

我希望他们不会知道我是纪家的人。

幸好,我所侍奉的那位晴池小姐,最后给我换了个名字,让我得以在这个骯脏的地方以另一个身份生活下去。

那些屈辱都和纪世川这个身份无关,受苦的只是洛微雨而已。

我在歌舞厅生活了十年,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东西没体会过,不得不说环境真的是很可怕的,它总是能够潜移默化地改变一切思维想法。

我靠着一手钢琴成了香平城的红人,那个时候,洛微雨这个名字,也曾经代表了香平城的一段繁华。

十八岁那年,我遇到了我人生中最爱的那个男人,张允先。

他是张家的独子,是书香大家,或许是被他的气质和学识所吸引,我很快便喜欢上了他。

我们计画着要去私奔,却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发生了变故。

而导致变故的那个人,也成了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人。

或许听起来是有些过分了,我同时对两个男人恋恋不忘。但如果你能理解到,我是失忆成为另一个人的时候,爱上这个土匪,那就一切都好解释了。

其实这个土匪也没什么好的,他大字不识一个,写字还特别丑,老是喜欢为难我,而且还有时候会极端起来。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对待小川是极好的。

喜欢上郑皖延的人也不是洛微雨,是纪世川。

我总是用这种藉口故意欺瞒自己,以证明其实我最爱的人还是张先生,但,越是欺骗就越是在掩盖事实。

纪世川和洛微雨,就是同一个人。都是我所经历的,我又怎么能那么容易地置之事外。

他们两个于我,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第一次在歌舞厅,我初遇张允先的时候。那会确实是太多纯真和美好了,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诗人所写的诗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至于郑皖延,他确实做过太多过分的事情,不可置否的是,我依旧还是不能完全地原谅他。

是他打碎了我所有的美好,又是他重新又闯到了我心里,似乎是要将这玉骨打碎,再重塑一尊菩萨像,届时他会再次供奉。

我犹记得那天晚上,海上那边天气阴沉沉的,头顶确实壮观美丽的火烧云,他拉着我,在人潮汹涌的码头里,一个背影便隔绝了一切的危险,他手里高举着那张船票,对警官高呼着:“我有船票!”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但那个时候的我们又怎么会知道,那是人生最后一次再见。

我甚至还没能好好看清楚他的样子,在甲板的时候甚至还生气转过了身,不想见到他对我招手的模样。

再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便是皖南传来牺牲的消息。

我是十分确信郑皖延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在我遇见许卿之后,便更加确认了这个想法。

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而已。

但是二十几年过去了,许卿依然还是许卿,他身上除了拥有郑皖延的相貌,没有任何郑皖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