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平往事(8)

把清文唤了回去，洛微雨便在书局门口站着，等那个人回来找这本书，从下午站到晚上，他将书本细细翻阅，不知不觉，已经下了雾。

那个人还是没有找回来。

“老人家，方便借个纸笔吗？”洛微雨对着书局的老板询问。

接过纸条纸笔，洛微雨道了声谢，在上面留言后，这才放心离开。

纸条被夹进了书页里，如果那个人回来找，肯定一翻开就能见到。

街道上湿漉漉的，还没入夏，就已经有了蝉鸣，洛微雨一步三回头，在道路的尽头，他回眸看去，依然没见到那个人的出现。

待洛微雨走后不久，才有个男人提着个皮包戴着帽子匆匆跑来，风衣的衣摆沾上了尘土，书局的老板还没关门，见到来人后赶紧起身相迎：“张先生！”

张允先摘下了帽子，略微有些急促：“吴伯伯，是这样，我下午在贵店购买的《杏花集》在人流中不幸遗失了，这快上船了一摸口袋才发现口袋空空，想问问您这里还有没有多出来的？”

“噢，您说的《杏花集》，被人寻来了，他在书局门口站了大半天，硬是没把书的主人给盼来，这刚走呢，还给您留了小纸条，您看看。”

张允先接过书本，没有什么折迭过的痕迹，翻开封面的第一页便夹着张纸条。

【下午拾到您的书本，便在此处一直等着您返过来取，无奈没能等到，这本书我也很喜欢，已经读了一半，书本已归还在书局，希望它可以早日见到自己的主人。——洛微雨留】

他实在是赶时间，也不好再多询问，收下了书便匆匆离开，登到船上，张允先才托人写了一封信，以示感谢，他刚从外边回来，对香平也不甚理解，这个叫洛微雨的人他也不认得，他对朋友问：“叫这个名字的，会是个女生吧？”

洛微雨的字迹清秀，好看得紧，是有几分闺阁女子的味道。

虽然如此，张允先还是不敢确认这个微雨的性别，回信也没有称呼起来，便直接称呼对方微雨，洛微雨在香平的名声够大，因此这封信很快就送到了他手上，洛微雨还颇为感慨，这个人也是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果然，或许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吧。

书信往来大概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张允先终于重返香平，这才想着要去见见洛微雨的庐山真面目。

洛微雨的信上说，自己的生日将要到来，张允先便直接把那本《杏花集》给他寄了过去，还附带了许多自己相关的见解，在下船的那一刻，张允先从未有过这种期待。

对那一封封信背后的人的期待。

洛微雨在香平城可算是声名大噪，张允先这才找到了歌舞厅来。

在这种地方会有这么有才能的人，确实是太罕见了。

歌舞厅每日都会有新客人，洛微雨在这里呆久了，一眼就看得出谁是真来这里找乐子的，谁又是单纯想花钱进来见世面的。

那时候的他可真是让人惊心动魄，就连装饰的红玫瑰都没有他的一分姿色。

十八岁，他在歌舞厅的又一轮开始，这次，是真的开始了，舞台的主角仅仅只会是他一个人。

张允先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看这些东西的，毕竟，两类人是不同的世界，他不会踏足，这是第一次。

而洛微雨也注意到了这个男人。

他的气质同这里完全不搭，面目柔和，还带着十足的书卷气息，穿着一身学生装，他像是第一次来的，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他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进步青年来这里是想宣布什么讲义的话，那肯定是来错地方了。”

老板似乎想赶人了。

门口忽然走进了一位小厮，对着他耳语一番，张允先便要离开。

这才刚来就要走吗。

洛微雨站在歌厅的二楼，繁花簇拥的台阶上，他目送那个奇怪的人出去。

而张允先走了几步，却忽然停在了门口，像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这才堪堪转身——隔着人潮汹涌，珠光宝气的惊鸿一瞥，这一眼，就让洛微雨记了一辈子。

洛微雨身体微微僵硬起来，像是被抓包一样心里打鼓，一时间没能移开目光，张允先的眼眸就像深不见底的漩涡，把他吸了进去。

说不上什么感觉，别人看他的眼光，多数带着些不怀好意的意味，有崇拜，也有爱慕，很少有的像他这样，只是单纯的看，但是又让洛微雨感觉有点束手束脚。

奇了怪了。

后面又过了几天，洛微雨本来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外面便有人来唤他。

“那位先生待会想让你过去聊聊。”

“谁？”

洛微雨带着疑惑走进了那间房间，据说来人姓张，在推开门之前，他便换上了待客的笑容：“张先生。”

“你就是微雨？”

“……嗯？”

洛微雨愣住了，他没能想到，那日惊鸿一瞥的主人，就是和自己通信许久的张允先。

“我是张允先，就是……《杏花集》的主人。”

……

一转眼，洛微雨就和张允先认识两年了，两年来，他们从诗词歌赋聊到当代局势，也聊话本里那些令人惊叹的桥段。

两个人心意相通，是洛微雨先寄过去的一封情书，信封里收着一朵干掉的杏花，信上写的，是林徽因的一首现代诗《你是人间四月天》。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张允先收到信后，便也回了一封信: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