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折别过头去。

“你不说？那我真去抓山鸡野兔了。”

“现在下雨呢抓不到的。”

“我说能就能。”

“鹿茸”

“在”

方折盯着鹿茸，见对方神采奕奕，满目星光，额前发丝湿哒哒却依旧卷翘，对方永远爱笑，永远乐观，经常会去做一些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鹿茸见他失神，靠近了几分，用手在方折眼前闪了下，“方折？”他心一紧，该不会方折出来见了雨水眼睛又不行了吧，他赶忙替人将雨衣的帽檐往下拽了拽，用手抹过对方额头的水珠，“嘶，不该让你站在这里的，你透气透好了吧，走走走，咱回去。”鹿茸挽住他胳膊，把人往回带。

方折问：“才抓了一条鱼，你不抓了？”

“不了不了。”

“为什么？”

“你都要淋雨淋傻了。”

方折忽一笑，像是今天鹿茸在房间里离开他那样，收回手，退了一步，说道：“那你回去吧，我知道我想吃什么了。”

第7章

鹿茸喜欢吃野菜。

真野菜，非大棚蔬菜，越荒僻的山，挖到的野菜越好吃。

他沉迷于那股苦涩的味道，口感不似平常蔬菜细腻，要是菜芽老一点，甚至还有点刮嗓子。

但他就是喜欢。

他还研究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个食物呢。

最后一想，可能是过了太多坎坷艰难的副本吧？

有个世界，生化危机，动物全部变异，土地被污染，种不出食物。他接到的是生存任务，活下去就行，但那种世界里，想活下去难，真难，要么感染死了，要么饿死了，要么被变异的巨型猛兽咬死，各种死法，层出不穷。

那时他还有一个队友，和他一起下副本世界过任务的。

对方一边走一边骂系统，恨系统把他们发配到这么一个垃圾世界。

两个人一起爬山，一座山一座山地翻过去，只为了找那点可怜的野菜。

队友中毒快死的时候，抓住他的裤脚，眼含热泪，说：“鹿茸，你会祭奠我的对吗？”

鹿茸沉思：“这个不一定。”

他悲愤欲绝：“看在我快死的份上，你记着以后一定不能忘了我，你要去祭奠我啊。”

眼见毒雾弥漫而来，鹿茸迫不得已道：“祭奠祭奠。”

队友松开了手，气息微弱，不甘心地喊了一声：“哎那你记着祭奠的时候，给我带点吃的啊”

鹿茸招手：“带带带”

“那你带什么啊？”

“……野菜？”

队友一口老血闷出来，当场气绝。

任务世界死亡，那就是真的死亡了。

回不到系统世界。

祭奠了么。

祭奠个屁吧。

他经历过太多太多世界了，队友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不乏交心的，情义深重的，早期的他还会因为队友的死亡掉几滴鳄鱼眼泪，但时日越久，到了后面，好像习惯了，谁死了，反而能平静地祝福一句：“恭喜。”

直至今日，他再想起很多人，比如那个生化危机世界里陪他啃野菜的队友，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印象中，只记得他黑黢黢的脸。仅此而已。

方折好奇心重，问过他以前的生活，不过他避重就轻，只说自己幼年有个小伙伴，在山上吃野菜吃死了。

方折问他不难过吗？

他说还好。

方折说，要不要一起去祭奠？

他笑了笑，不用，死了的人不配。

方折评价他：“我从未见过你这么感情浓烈，却又异常冷血麻木的人。”

那时的他老气横秋地回复：“不是我冷血，我只是清楚地意识到了，没谁能陪谁走到最后，不过你要说我麻木，那我认了。”

习惯了，就等于麻木了。

方折替他在山顶上搭了个小土堆，然后拉着他蹲在土堆旁，祭奠一二。

看着小土堆，他静了好久，百感交集。

他以为自己不会难过的，他以为自己早已将心练就成了钢铁，无坚不摧。

可那天，他真的好不舒服。

他给自己还能记得的队友们，挨个弄了个土堆，如果不是方折拦着，他能把整个山顶改造成一个墓场。

方折陪着他，看着他，笑笑：“你眼睛红了，你是想哭吗？”

鹿茸一愣，惘然：“我已经很久没掉过眼泪了。”

方折指尖点过他的下眼睫，“小鹿。”

鹿茸怔怔的。

方折浅笑：“你想他们了。”晶莹泪珠从他指尖滑落。

鹿茸心里有一个声音大喊：“啊啊啊啊你可不能这么没出息，历经千帆，还会因为这点小事儿被左右情绪？”可还有另一种声音在耳边低喃，让他不得不张开口，钻进了方折的怀里，失声道：“野菜真他妈好吃……好吃到我想死……我要吃野菜……吃死我吧……”

那次是他唯一一次提要求，也是唯一一次说明自己的喜好。

方折记住了。

记到了今日。

故而当方折如今说想吃野菜的时候，他自动理解为了：“鹿茸，我有天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鹿茸脑子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未来的某一日，他在别的世界也会再想起，有那么一个人让自己念念不忘，让他一想起来，就很难受。

这念头一出来，鹿茸激灵了一下，赶忙晃了晃脑袋，“不行不行。”这多可怕啊。

他最厌恶的就是被左右情绪，他最抗拒的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态。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迫切地想完成任务赶紧走人。

这个世界虽然安全，但他妈是心灵的摧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