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自禁(44)+番外
阳台开着窗, 隐约可见阳光中布满颗粒状的细尘浮动。南风毫无章法地吹进来, 白布迎之鼓动, 仿若某场悲凉凄惨的丧葬后现场。
殷燃皱眉。她清楚记得搬家前,未曾收拾过这里, 更别提讲究地罩上防尘白布。
然而有房门钥匙的人, 不过只她和祝琴以及殷寸雄。祝琴精神状况堪忧, 早早被接入进疗养院修养, 院里严格杜绝随意外出,她不可能有机会做这些。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殷寸雄回来过。
殷燃只怔愣几秒,随后放下东西,奔向祝琴卧室。
里面也是一般的状况,四处罩着白布——大床、梳妆台、小柜子和垃圾桶,窗帘禁闭。
如果是殷寸雄回来,他做这些是什么意思。
殷燃上前拉开窗帘,接着把防尘布一一拽下,拽着拽着,她想起什么,抬起床垫摸了摸。
殷燃记得某次去看祝琴,后者难得心情好,离开前说过,她在老房子床垫下放了一个钱包,包里有两张卡,里面存着她结婚前的工资存款。
但现在……殷燃四处翻了翻,并没有。
同时,沙琳的话在耳边响起:“那时候殷寸雄好像挺缺钱的,当时碰见他去送外卖,晚上路过便利店,他又在哪里上夜班。”
殷燃立刻拨了疗养院的电话。
对方很快接通:“你好,是患者祝琴的女儿对吧,她今天状态一切良好,您有什么事吗?”
“您好,”殷燃换了右手接电话,左手把整个床垫掀到一边,“祝琴现在午睡了吗?”
“还没有,她和隔壁床的女孩吵了一架,现在刚吃好午饭。”
殷燃环视床板面,说:“您能帮我问一下她,老房子床垫下有钱包的事,还有谁知道吗?”
明显,疗养院早已对这种稀奇古怪的需求见怪不怪了,对方愣了一秒,随后答:“好的,没问题。您先别挂断。”
“辛苦您。”
殷燃说着,视线随意一扫,猝然望见床底下的纸片。
话筒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混杂哭闹和怪笑声,也有敲门敲玻璃和尖叫,如果是初次听见,恐怕会毛骨悚然好一阵子。
“不好意思,每到中午就有点吵。”
殷燃说:“没关系。”她完全习惯了。
这可比祝琴从前住过的精神病院强多了。
疗养院,说白了就是一家氛围稍微好一些的私立精神病院。在这里,医生护士是一样的尽职尽责,甚至更加尽心竭力。但道理事先摆在面前,任何事在内并不只需要单方面。康复是件大事,医疗水平固然要紧,但病人自身状况、以及配合程度才是重头。
精神类疾病患者更多是无法自控,不配合的占大多数。这让治疗难度更是上一层楼。
但值得一提的是,祝琴算是难得配合治疗的患者之一。
兴许是因为祝琴念及自己曾是护士长,了解同一从业者的难处和不得已,所以她很少为难医务人员,态度也相对比较平和。
话筒那边猝然安静了,应该是进了病房,接着,传来那头一阵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说来也奇怪,祝琴在疗养院接受治疗的时间长达两年,在这期间,她的情况本已稳定下来,如果不是去年她突然状况恶化,恐怕现在已经出院回家了……
去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时殷燃刚回国,正忙着和姚宋做酒吧,因为平时忙着联系供酒商和运输公司,她探望祝琴的频率并不算高。
恰好走到床边,殷燃想着,俯身拾起地板上的纸片。
是一张浅蓝色的车票,正面写着出发地和目的地——“鲁南西——清市南”。发车时间是恰好是一年前的9月9日的14点,两城距离不远,想来从鲁南到清市用不了半天。
电话那端发声:“喂,你好,还在吗?”
殷燃拾起车票,走到窗前,说:“您好,请讲。”
“她说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殷燃本也是一时兴起才问起,所以此时并没有什么失望情绪存在:“我知道了。谢谢您。”
对面礼貌回应,在电话挂断前又问一遍“还有什么需要吗”。
话筒那边复又噪音大作。
殷燃这端的“没有”还未说出,工作人员似乎听到什么,忽然说:“等一下。”
片刻后,工作人员说:“……她好像是说一位姓殷的先生也知道。”
说来好笑,先前殷燃竟还存留一丝“他们好歹是夫妻,殷寸雄再过分也不至如此”的念想,如今尘埃落定,证实了她的念想是多么昏蒙。
接着,殷燃由此猜到另一种可能,浑身恶寒发冷,仿佛堕入冰窟,满身的血都是冷的。
殷寸雄底线的极限再一次被他自己刷新到最低。
孕期出轨,丧偶育儿,抛妻弃子,偷钱,玩消失……
殷寸雄罪行累累,一个简单的“坏”或者“恶”已然难以概括了。
殷燃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白手起家创业成功后,用自己积攒起的资金、人脉和经验技巧帮助其他创业人员,他曾捐助多所希望小学,资助农村贫困生重返校园。当年的报道,是这样赞誉殷寸雄的——“他站在时代的光辉上游,看见地下人间的黑暗困苦,并把光和希望照抚了过去”。
现在想想,这些评语着实好笑极了。
殷寸雄心系众人无私心,对普罗大众是如此热切和蔼,对至亲却寡情少义,自私至极。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莫过于此。
人真像一对正反义词,像乌托邦本身与反乌托邦。是极致的瑰丽,也是极端的丑陋,是至善至美,也是残暴不让。是清透干净,一目了然,也是复杂混乱,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