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难缚(154)
“没事没事,是关机了吗?你有急事?”听出了他语气的勉强,高欢玥想一想道,“稍等,我来问问吧。”
过了半分钟她又拨了回来:“……我的也没接,兴许是在忙吧,过会儿看到了肯定就联系你了。许晟最靠谱了……”
“谢谢,麻烦你了。”顾耀勉强谢过她,“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哎,等等。”他正要挂断,高欢玥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他,“你问过他哥哥了吗?”
“……哥哥?”
顾耀疑心自己听错了。
高欢玥浑然未觉,热心道:“我记得林逸在五中,只是我不晓得他们放假没有,你要是很急但是可以去看看……他好像换号码,我这里没有,上次来Z市都没联系上他……”
手掌按在了桌角,尖锐的木头压着伤口,模糊的痛感断断续续从掌心蔓延,尚未痊愈的创伤再次裂开,血迹顺着指纹晕开,而更剧烈也更迟缓的痛苦,也跟着汇聚在了胸膛。
恍惚间顾耀想起了许多话。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哥哥,他死了。’
‘对不起有什么用。’
‘骗你的……’
那个微醺的早春的夜晚,醉了的,原来只有他一个人。
如今已是仲夏了,他看着监视器上,仍然在摇曳的绣球花,有个很美很相衬的名字叫作无尽夏。可是他的夏天,仿佛在这一刻已经结束了。
“你刚刚说,他哥哥叫什么名字?”再清楚自己没有听错,他也问了第二遍。或许有奇迹呢……可是又怎么会呢?他从来都不是好运的一个。
于是那两个字仍然是那样清晰地传了过来。
“林逸。”
第53章 见字如晤
林逸,林逸。
他写见字如晤。可是许晟已经很难清晰地回想起他的面容来。任凭再怎样想,能够打捞起的,始终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信并不长,讲一些琐碎的小事。
说近来又有些失眠,精神不太好,夜来总是多梦。常常梦见,仿佛是小时候,一道去湖边玩,芦苇舟顺着水飘啊飘,飘啊飘,一回头,却又找不见他了,不知道走去了哪里。
‘常常有人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所以醒来我也很清楚,走的人是我。可是你是不会来找我的,这样也好。
或许你不记得了。我和你说,我不得不走,我说得不对,我是自己要走的。
那天和你的电话没有打通,现在想来,是件好事,才能让我对你的道别,显得体面一些。
或许其实,我也明白,你并不在意这些小事,甚至没有注意过。只是我的妄想,让我干了许多的蠢事。
不过我想如果你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嘲笑我,因为你始终都是一个太好的人,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无法面对自己的卑劣和龌龊。
有时候我会想,你到底是怎样看待我的,总是不得而知。但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弟弟,家人……是我最羡慕的那一类人,只是远远看着你,我苍白的人生,好像又能多一点光亮和希望,这就够了,我应该知足。
我是已经没有家了,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这样的感觉像在深海潜泳,你以为在呼吸, 其实每一分钟都只是离死亡更近,看不见海有多深,看不见终点在哪里。
所以我不能让你也经受同样的苦痛,至少不能由我来开启。
原谅我的自私,把决定一切的权力和负担都交给了你。
我太累了,有过愤怒,失落,可是到了如今,唯一的感觉只有疲惫。或许我应该勇敢一些,去寻根究底,找一个真相,求一个公道。
可我真的太累了,没有力气再去追究了,也没有意义。这是我的真心话,所以,不管你做出怎样的抉择,不用考虑我,只需要顺应你自己的心意。
可我不能代表任何人的想法,我的父母也不可以。
不过世事本来就难两全,就像我的母亲,当年决定追随我父亲而去,放弃我,我曾经怨恨过她,如今不再了。
因为我也决定选择你。
尽管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我自己,我软弱而自私,愧为人子。况且,我也很想念他们,早日相聚,是对我更好的结局。
或许我应该感谢把这些寄给我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至少让我从自欺欺人的幻梦中短暂地清醒,也给了我解脱的借口和勇气。’
‘许晟。’
末尾,他再一次写下了他的名字。
‘原谅我,我……’
他怎样呢,到底也没有说。戛然而止,信就断在了这里。如同林逸猝然结束的人生。
许晟躺在林逸的卧室,床沿与飘窗狭窄的缝隙里看完了这封信,就像三个月前,他也是躺在那间出租屋里相同的位置,看完了他的日记。
他认识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林逸,以及林逸眼中非常陌生的自己。
自幼相识,十多年的光阴,他想,他们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彼此。
许晟也终于记起了他的样子,一个单薄的青年人,始终都是安静地,苍白地,温驯地默默待在角落,藏在阴影里。
他是怎样看待他的呢?林逸死前留下的问题,即便许晟自己也没有答案。
哥哥,通家之好,竹马之交,被这些亲密关系包裹着长大的他们,有某一刻是真的亲近过吗?
或许是现在,但隔着生死的距离。
也隔着……隔着另外一个被牵扯进局中的人。
许晟无法再想下去了,他反手挡住了眼睛,遮挡住逐渐模糊的视线,想要寻求短暂的,哪怕一刻的安宁,然而那已经是他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