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春风(127)
一拜,兴。
再拜,兴。
三拜,兴。
……
三拜稽首,本是学生入门时与先生行的礼仪。当初崔郢将他收为关门弟子,本是随性而至,又对他满意至极,就未拘泥于这些形式。
如今他自请离开师门,彻底将这三拜礼交还给了崔郢,以全师生一场的情分。
公良轲被眼前的场景所震,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再顾不上崔郢的阻拦,疾步走入雨中,将他扶起来,低叱道:“你这是做什么!”
萧元景已经太久没淋过雨,此刻乍一受寒,骨子里的寒症又有蠢蠢欲动发作的迹象,撑着公良轲的手踉跄了一下才站定。
他抬起头,看向屋檐下神色难言,似乎在痛心挣扎的崔郢,轻声道:“学生知道老师在想什么。”
“猖贼上欺下瞒,为祸一方,太子虽无过,但南郡的妇孺何辜,百姓何辜。”
“他既然身居东宫,此行就无逃避之理,学生不会为他求情。至于能否归来——”说到这里,萧元景的声音凝滞了一下,随后才道,“那也是他的造化。”
隔着一道厚重的雨帘,崔郢皱眉不语。
萧元景并不祈求他的回复,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垂首行礼道:
“假使他日,太子能够凯旋而归,回京复命,只盼老师莫要寒了北境数十万将士的心……寒了天下生民的心。”
礼节已成,师生二人今后再无干系。
告退之前,崔郢在屋檐下叫住他,沉声问:“站住,你要去哪里。同太子一道南下平叛吗?”
萧元景的身形停顿了两秒,随后摇头。
“……不。”他说,“我要回我该去的地方了。”
—
从崔府的院落离开后,公良轲要送他一程,萧元景摆手推拒了,称有人在外头等着。
薛四等人早被他支开了,无人替他撑伞,他也就在雨里安静地走了一段。
过了没多久,头顶移过来一片阴影,不再有雨滴下落,萧元景回过头,见身后沉默不言的穆乘风。
“……”
穆乘风从不会问他的决定,陈家在的时候就是这样,陈家不在了,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对方还是这样。
萧元景疲倦地叹出一口气,问穆乘风:“准备得怎么样了?”
穆乘风于是答:“卫延将各个关窍都打点好了,随时能够离宫。”
萧元景看了会儿白茫茫的雨幕,好像看到了自己从倚红楼醒来时的景象,眼前没有去处,身后亦没有归所,干干净净,空空荡荡。最后最后
最后他阖上眼,像是彻底断了这半年的念想,说:“传令戌部,今晚亥时启程。”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是……甜文……写手(逐渐底气不足
第56章 骗子·他是越国奸细
大雨连绵三日,终于在最后一日的清晨止息。
萧元景昨夜回来得晚,来时不知为何浑身湿透,书棋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准备了热水让他沐浴更衣。
“你去歇息吧。”萧元景瞧着似乎有些疲累,但对他的语气仍是温和的,“东西我自己会收拾。明日我起得晚一些,让厨房不必准备膳食。”
书棋猜想他这一日奔波大概是为了梁承骁的事,心底有些心疼自家公子,可又不能为他做什么,闻言连忙点头道:“公子明早多睡一会儿,我就在外头守着,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萧元景低低嗯了一声,让他下去了。
……
第二日早晨,天气放了晴,院子里的花木衔着未干透的露珠,滴答淌着雨水。
书棋得过萧元景的吩咐,一早就没有去打扰他,然而等到日上三竿时,仍未听见房中的动静,不由得有些奇怪起来。
谢南枝平日里慎独自律,除却和太子殿下在一起的情况,少有这个点还没醒的时候。
他担心对方昨日淋了雨,夜半发起烧生病,才睡得这么迟,于是大着胆子去敲了门,低声问:“公子,公子?您醒了没有?”
室内无人应答,唯有树木枝叶摇晃的声响。
书棋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干脆推开门,去屋里察看情况,结果刚绕过屏风,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榻上床幔高束着,枕衾也是整整齐齐叠放,像是从未动过,放眼四周,哪里还有谢南枝的影子!
“……”
薛四在院外听到书棋的惊叫声,以为是谢南枝出了什么事,顾不得礼数就大步闯进来,高声询问怎么了。
结果他刚一进门,就见书棋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头惶急道:“不好了,公子不见了!”
—
离开山阴以后,东宫一行人日夜兼程,将五日的路程压缩到一半。在还剩下一日抵达上京时,终于停下来,暂时在城外驿站休整一晚。
屋外的风在夜色里呼啸,掠过窗扇时,将锁闩吹得振荡作响。
纪廷攥着方才传回的密报敲门走进,脸色极为难看,对立在舆图前的梁承骁道:“殿下,南郡来消息了,是关于端王与十二部行踪的。”
梁承骁并未抬眼:“说。”
“据暗桩回禀,端王残部已于月前抵达山阴,目的不明。”纪廷垂首道,“这封急报早在围猎之前,与探子的信件一并送至东宫。但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没有到您手中。”
“……”
桌案上的烛火被风吹动,猛烈摇晃了一下。
梁承骁拧起眉,没有说话,纪廷却在晃动的阴影中屈膝跪地,向他叩首。
“属下询问过纪闻。”纪廷咬牙说,“南郡来信的当日,一同附上的确有一封蜡封加印的急报,经由暗部的渠道送到议事殿中,却在您亲自查看前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