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财如命的女商竟然一改一毛不拔的性子,愿意高世面三成的价格收购他们的料子?
张予白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微抬手,往嘴里送了口茶,视线慢慢向陶以墨滑去。
日头太盛,他看不清陶以墨的脸,可尽管如此,他也能感受到她落在他身上时的目光,鲜活而炽热,热烈而生动。
芸芸众生的缩影。
历史车轮下努力生活的小人物。
“你需要哪种料子?”
张予白收回视线。
这便是对她开出的价格很满意的意思,陶以墨说道:“六郎这话倒是把我问住了。”
“不瞒六郎,我绣坊里的生意极好,所需要的料子也极多。”
陶以墨道:“商贾们每个人订的料子不一样,其种类之繁多、花样之琐碎不知几何。这些料子需要我拿着账目一一核对,不是我略微一思便能说出来的。”
“这些普通料子倒也好说,最让我头疼的,是那些极为罕见的名贵料子。”
既口头上达成合作,陶以墨便将自己的难处说给张予白听,“比如说,妆花缎之类的料子。”
张予白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妆花缎很难得?
“妆花缎这种料子十分难织,需要十几个绣娘同时做工,手脚同步,不能有分毫差池。”
陶以墨发愁道:“如果有一人织错,那么整张料子便只能弃之不用,无法作为妆花t缎来出售。”
“如此耗时耗人又耗料的料子,别说整个阳武县,纵然是整个河南道能做出来的绣坊也不多,而我的绣坊,便是其中一个。”
陶以墨道:“是以,此料虽然名贵,但因有价无市,所以来我这儿订购妆花缎的商贾极多,销售金额占据我绣坊的十之三十,是坊里的主推锦缎。”
陶以墨看向张予白,“如果能弄到妆花缎,绣坊的危机便能消除大半。”
“敢问六郎,您手里有妆花缎吗?”
话刚出口,想起张予白是被族人赶出来的人,手里哪有那么多的好东西?于是她又连忙补上一句,“呃,您有能弄到妆花缎的路子也行。”
张予白没有答话。
他端起茶盏,默默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茶。
——他该如何委婉向这位女商表达,妆花缎其实是一种极为常见的料子?
常见到素节都不大乐意穿、只能用来打发没脸的奴仆的那一种?
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陶以墨不知世家与庶民之间的差距是云泥之别。
又或者说,偶尔也看小说的她知晓世家与庶民之间的差距,只是不知道两者之间的差距大到超乎她的想象,所以张予白此时的表情动作,落在她眼底只有一个意思——为难。
妆花缎让张予白张六郎感觉到棘手。
“......”
她就知道靠山山倒靠水水跑,遇到困难靠自己才是唯一王道!
算了算了,她还是琢磨一下怎么让绣娘利用为数不多的蚕丝织出妆花缎来补救吧。
陶以墨抬手掐了下眉心。
“素节,我们的妆花缎还有多少?”
但下一刻,她听到马车上的贵公子淡漠出声。
“六郎,咱们的妆花缎不多了。”
素节的声音响起,“抛开之前赏......送老夫人的,如今还剩二十几匹,堆在咱们院子里的西厢房里。”
陶以墨顿时两眼放光。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素节的话有极为短暂的一瞬的停顿。
“二十三匹妆花缎只怕补不上陶东家所需缎料。”
张予白问道:“除却妆花缎,咱们那还有没有其他料子?”
“还有一些梨花缎、团花缎、如意云纹锦之类的锦缎。”
素节只捡一些与妆花缎价格相似的锦缎说,“这些缎料林林总总加一起,大概有五六十匹。”
六郎避事在外,赏人的东西自然要带得足足的,要不然别人还会以为他们张家没落了,连赏赐人的东西都拿不出手。
陶以墨瞪大了眼。
不是,这是什么家底啊?
出门在外,还能随身携带几十匹料子?
而且全是极为名贵的料子,是她绣坊里最顶级的绣娘才能织就的缎子,几乎可以用寸金寸缕来形容。
这种锦缎,在他嘴里居然是市面上常见的缎料?
不不不,市面上常见的是粗布麻衣,妆花缎这样的料子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未必见得到,甚至终其一生不可能听说过。
这个世道的贫富差距这么大的吗?
一个不被族人所容的世家公子便能随手拿出这么多的好料子?
陶以墨为之咂舌。
可转念一想,正是因为不被族人所容,张家六郎所以才会把自己能带上的东西全部带上,避免自己被扫除家门,两手空空,连吃饭都是一个问题。
张予白看向陶以墨,“陶东家,这些东西是否能补上你的欠缺?”
“若不够,我再遣人加急送来些,莫误了东家交货之期。”
“够的,够的!”
陶以墨回神,重重点头,“妆花缎价高难得,坊里只有三十匹的订单,您的缎料来补我的差额绰绰有余。”
——如意云纹锦的价格在妆花缎之上,用如意云纹锦来替代妆花缎,那些商贾应该非常乐意。
张予白微颔首,吩咐素节,“素节,遣人将妆花缎送到陶东家的绣坊。”
“六郎如此帮我,哪还能让六郎送货?”
陶以墨道:“六郎何时方便?我带人亲自去取货。”
张予白道:“今日便可。”
“甚好。”
陶以墨道:“六郎稍后片刻,我与县丞说几句话,便随六郎去取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