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章笑眯眯的回头看了一眼，待陆蔓反应过来再想说什么，他已经走进营地里，离去很远。

这个固执的老头，该是永远说不出认错的话，但他愿意用生命换陆蔓李挽或者，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194章 万载流芳（十）

时年二月, 雍州城中军营爆发一场大火，大东国主乌颜惨死，群龙无首。

而后, 豫章王李挽领大梁精兵冲入城中，杀大东将士数万。又有一支不知所属的铁骑, 从东进入雍州，驱敌千里,

终于将大东赶出大梁境内。

此后，雍州城封城, 浓烟三日不散，在开城门时，屋舍尽毁，寸草不生, 可谓人间炼狱。

消息传回湘州时, 已是春色浓浓。

莺歌燕舞, 弱柳扶风。李昀似是极不待见这种纷乱, 拿了一柄小剪子, 给一笼子鹦鹉剪舌头。

听完五官中郎将禀报雍州战绩，他也只是冷哼一声, 手里的剪子“咯哒”一声脆响，一小串献血溅到拇指上。

自打李挽不入朝，李昀的脾性是越来越阴鸷，经常叫人捉摸不透他的意图。

五官中郎将躬身候了片刻，见李昀只是认真的摆弄鹦鹉，忍不住又问道,

“陛下，大东凶猛强悍, 野心勃勃，燕北军和雍州精兵将他们除去，为大梁立下了汗马功劳。卑职听闻，他们死伤惨重，眼下正扎在雍州城修整。不知是即刻派宫人去雍州下诏封赏，还是待他们回关城再论。”

这席话终于让李昀有了些许反应，却似乎只是被他吵得头疼，颇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

“赏？为大梁尽忠，难道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十五万兵马，如今只剩两万不到。孤都没有治他们用兵不利之罪，居然还想要封赏？痴人说梦！”

都是上阵杀敌的武将，李昀这番话未免太让人寒心，五官中郎将忍不住直言道，

“尔等尽忠是尔等职责，陛下封赏，也可显示陛下的仁厚。况且，这次我们能胜，北国功不可没。陛下也需派遣使者去北国议和，商讨如何处置大东战俘。”

李昀微微眯了眼，“北国内部都已经四分五裂，孤还去议和？孤找谁议和？”

他恼怒的挥着衣袍，

“去去去，尽给我出馊主意。”

五官中郎将闷着脸，僵持许久，只能无奈的走了。

刚走出一步，李昀又把人叫回来，“等等，你既然这么想替孤分担，有一件事可以办。”

他放了拔舌的剪子，负手走到廊下，盎然春色映入眼帘，悉数在他眼底化成寒冰，

“大东剽悍阴险，可堪深交。雍州确实要去一趟，不过，不是为了燕北军和北国，而是去觐见大东国军，去表达我们的修好之意。”

“这……”五官中郎将彻底不明白了，该赏的不赏，该罚的不罚，这不是昏庸是什么？

而李昀只烦躁的催他，“照办即可，一介武夫，说了你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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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消息在关城传开，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李昀荒诞的行径。世家权贵一再逃避退让，缄默不言，这一次，终于忍无可忍，在沉默中爆发。

商府里，新柳抽芽，商粲折了一只，沾了墨汁，在纸面肆意挥洒。

突然，一声惊呼破门而入，打破所有宁静，“阿父！”

商婉踉踉跄跄的跑进来，商粲轻蹙眉头，“说了多少次，仪态，你瞧瞧你……”

“阿父！陆公……陆公没了。”

“什么？”

柳枝从商粲枯瘦的手掌滑落，他高挑起花白的长眉，颤抖着瞪着商婉，许久许久，终于颓然垂落下肩脊。

像他们这个年岁的人，终有这一天，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不是说要去平城投靠堂兄吗，怎么没的？”

商婉未语，泪已先流，“陆公到达雍州时，陆三郎战亡，陆公要来军中火器，以押送战俘投靠大东为由，进入大东军营，将大东主帅炸死。”

商粲沉默着，知道陆怀章生死他只是哀痛，但知道这些，他心中好似又生出一股除哀痛之外的沉重和怅然。

商婉抹抹泪，“豫章王联合北国，趁乱杀进雍州，终于将敌人赶走了。”

“这老头子……”

商粲点头，点着点着，一滴泪水顺着皱巴巴的眼眶潺潺落进胡须里。

他就想起，那年，春风拂面，少年在书院里朗声说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啊”。

时人多爱风雅，避功利，当时不少人笑话他，有笑他狂的，有笑他迂腐的。这么多年过去，他为文臣，一直没有大展拳脚的机会。可他一直没有忘记这句话。如今，面对国家危难，他真的当得上“气节”二字。

“阿父，”

商婉犹豫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

“陛下不欲封赏雍州大军，甚至还要问罪。关城热议沸腾，女儿、女儿想和几位同窗一起，为他们请赏。”

商粲顿了顿，“陛下是担心功高盖主。”

商粲以乌龟性子出名，万事只求守个礼教，礼教之外，没有一点气概。商婉以为父亲要劝她放弃，赶紧道，“不止于此，陛下甚至敌我不分，不仅不与北国和谈，还要和大东交好。分明我们战胜，陛下却让人放了所有战俘，还送去整整十车厚礼，毁坏的城池、抛洒的物资、银钱、人马，只口不提赔偿。”

商粲再顿了顿，“陛下确实懦弱了些。”

“阿父！”商婉执拗的看着商粲，

“陆家小郎能为国战死，豫章王妃能随军深入战场，还有阿姐，为了大梁壮烈赴死，当日场景，女儿一刻都不曾忘记。阿父，女儿也想为大梁献自己的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