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奴(10)
柴奉征连连摇头,在她脚边跪坐下来,俊朗的脸往她的膝盖微微倾侧,和那只放在膝上的手只有一掌之隔,似是在渴求它的垂怜。
十年前被她捡回来的小狗长成了大狗,却依旧害怕被主人遗弃。
“我可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萧璞是萧元嘉的家奴。”他的声音瓮瓮的,仰视她的双目里水光粼粼。 “这样,主人就不能再丢下我了,不是么?”
萧元嘉的手微微一动,没有抚上他满是期待的脸,而是两指拈住他耳上坠子,轻轻在指间把玩。脸上无悲无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她放开了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下。”
柴奉征犹豫了一下,她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凌厉。
心头一震,有那么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十年前号令一营的前锋将军。萧元嘉天生便是一个号令者,发出的命令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跟从。
对他来说,尤其如是。
他条件反射式的站起身来,走到主人指着的位子坐下。萧元嘉却已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用一脸冷冽把自己重重包围起来。
“你也吃。”她言简意赅的说道。
放在从前,这桌上的饭菜刚好是她一人的份量。
萧元嘉有些无奈的说:“我现在已经吃不下这么多了。”
两人相顾无言,默默地吃完了一桌饭菜。
初入萧府时,少年萧璞头脑混沌,只懂学着其他下人一般规规矩矩的为主子布菜、侍立。
后来,他在萧元嘉的释心照料下恢复神智,先是把为她做饭的功夫独揽了,然后一步一步的逾矩,和她同桌用膳,再越挪越近,最后挪到了她的床上。
十年后,柴奉征如愿以偿得到她的命令同坐一桌,气氛却没有十年前的一分温馨。
萧元嘉隔着饭桌,冷漠的看着他。
准确来说,是看着他的耳坠子。
“我在回京的路上已经发现耳坠丢了一只,但是我也没有回头去找,若是你拾起来了便权当是为你留的一个念想。”
萧元嘉微微一笑,笑里却没有什么暖意,眸光冷冷的犹如冰锥刺穿了他如玉纯净的双眼,看到了下面肮脏腌臜的偏执。
“你果然把它留起来了,还为它穿了耳洞。”
耳坠子本是女子之物,他却打了如女子一般的耳洞,日日把她的坠子戴在耳上。不得不承认的是,柴奉征本就俊美无俦,戴着女子之物更显桀骜不驯,颇有些她过去穿着男子武袍时视既定规矩如无物的气度。
而且,那还是她的物件——他戴在耳上,就像小狗的颈上戴着象征主人所有权的玉牌。他果然巴不得宣告天下,自己和旧主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柴奉征惯性的摸摸耳坠,上面仿佛还有她指尖的余温。他知道自己的偏执已经被她一览无遗,索性破罐子摔碎,反问她:“那主人呢?可有在身边……留下阿璞的念想?”
自从他们在建康再见,萧元嘉好像变了一个人般周身带刺、冰冷无情,让他觉得她的答案大概是否定的。
萧元嘉却直认不讳:“有。”
柴奉征又惊又喜,她却又道:“在两年前,已经丢了。”
“丢……了?”
他的鼻音重重的,声音有些沙哑。
萧元嘉没有解释。可他知道,两年前江陵城破,萧大将军宁死不降,周帝成全了他最后的忠义。
宜阳郡主t在京待嫁,南陈再也没有一员猛将。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个样子?萧大将军的死,难道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是为什么,她连曾经最是喜欢的小奴隶也不要了?
萧元嘉静静的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他问不出口的一连串问题。
柴奉征被她一个眼神止住,什么也问不出口。
“往事不可追。”她微微启唇。 “又如附骨之疽。”
“所以我割肉剜疮、刮骨疗伤。”
柴奉征眼巴巴的看着她:“主人的意思是……”
萧元嘉平静的说:“我说过的,变了的是我。”
“你说我还你自由是丢弃了你,但是我也已经把江陵城里的萧元嘉从我身体切割、丢弃。”
“如今的我,连自己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罢了。”
柴奉征站起身来,不顾她刚才要他乖乖坐下的命令,走到她的身侧再次跪了下来,逾矩的攫住了她覆在膝上的手。
她不伸手碰他,他便引导着她的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萧元嘉长年练武,手上并不柔滑;如今她指间的茧已经薄了许多,滑过脸上的触感却还是让他控制不住的战栗。
好想它碰碰别的地方。像三年前他们还未分开之前那样。
“我明白的。”他抬首看她,疯魔的眸中带着一丝出奇的清醒。 “因为十年前在遇见主人的时候,我本来也是虽生犹死。”
萧元嘉把手从他掌中抽出,不答反问:“我有允许你碰我?”
她的话音轻柔,不复记忆中的凌厉,淡淡的嘲讽却让柴奉征不寒而栗,软软依着座上女子的身子也一下子跪直。 “我——”
萧元嘉轻笑,打断了他。 “你好得很啊。”
“现在你都不听话了。”
“戴着我的东西招摇过市,又大摇大摆的出入长公主府,你是狗么,要把这里划做你的地盘?”
她嘴上笑着,声音却比之前更冷。柴奉征这次却没有退缩或者顺从,反而迎上了她似笑非笑的目光,一脸铮铮汉子的坚毅:“我是。”
她显然并不喜欢他把两人之间的暧昧不明大肆宣扬,怕为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