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编制深似海(460)
尔虞我诈半生,到头来却也不知得到了什么,会和这位享帝王无上至尊之荣、得天下万里江山之广的年轻陛下有相通之处吗?
他将自己的逻辑线与人生轨迹、心路历程理清,将自己作为了这个小伴读,忠心耿耿,卧薪尝胆,辅佐这位陛下,有从龙之功。可再也找不回自己年幼时的那位熟稔的小皇子,陛下变得愈发的陌生冰冷,不可揣摩、不可直视,最终化为王座上代表大齐定海神针的权威与象征。
对于陛下,他读不懂也不敢读懂。
剧本上,关于这一段的具体演绎给了大量的留白,当剧情拍摄发展,梅筠枫在这一刻设计、抑或是被这几个月来作为周宏渊的体验驱动演绎出来的,那便是最终成果。
如果现在让苏凌临时来演这场戏,他有一百种演绎方式、一百种情绪雕刻手法来塑造,并且别的自信没有,业内与观众普遍定义的优秀水准对于他来说是手到擒来。
但他自己知道这样饰演出的作品,他与角色的灵魂并未共振,只是披上了一层功能齐全、样式精美的外壳。
那么如今梅筠枫这样的状态,他连自己的情绪都无从掌控,要用到怎样的方式去共振并演绎出那一个帝王的灵魂?
苏凌有一种直觉,梅筠枫当初提议改这一场重头戏,总该是在这个角色中隐约共鸣寄托着什么激烈而极致的情绪或倾向。对于梅筠枫这样的人来说,他真的会因为自己的状况甘心放掉这一场他极力争取来的释放与泼洒吗?
在拍摄前没人能看着梅筠枫现在这是个异常的状态回答这个问题,陆许将橡皮泥来回揉搓得几乎没了手感,多桥十指插在自己发间,思索着该如何在短时间内写出一版合理的纯面瘫剧本。
然而当“action”的话音落下后,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上的梅筠枫与沈青浩,龙椅之上威严至尊的周宏渊与身穿枷锁战败为囚的周棠衡。最开始,他们是相差不了几岁的玩伴,周宏渊曾被周棠衡抱着习书玩闹;后来,他们是各怀鬼胎“叔慈侄孝”的第一版利益联合体;再后来,他们在这座大殿中做傀儡小皇帝与专横摄政王,争权夺利你死我活。
漫长的布局与等待后,终于迎来了结局。大殿中空无一人。
周棠衡不再是那样贵气天成卓然不凡的摄政王,头上沾了各种脏污,眼睛居然还是自如潇洒的,他笑吟吟地打量了下四周,才悠悠地跪了下去,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万安。”
这几乎是一种闲适的姿态,就好似一个人在赏析一个园子时,打量过后没发现什么新奇名贵或是值得称赞在意的地方,乏善可**评价一句“景致尚可”一样,印象不必留在心上。
他对待这位他一手带大的小陛下,似乎从来都不必任何前提,从来都只有从容俯视,尽管落拓成了阶下囚,哪怕明知死期随时降临,却依旧闲适自得,逗弄敷衍地给这位小陛下做一下秀。
周宏渊略低下头,轻轻用手拖住了下颌,与周棠衡悠然闲适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
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小孩子习书总有厌烦的时候,外外面的花草树木、虫鸣鸟叫都是那样的有吸引力,他会情不自禁地托着腮向窗外望去,十次里总会有一两次,一个小皇叔会过来把他从窗户里“偷”出去。
从下面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些不可侵犯的帝王之威居然是几近于无的,也无属于少年皇帝一争高下、如同暴烈狼王般铺天盖地的进攻性。他实在是长得俊秀,刀削斧凿般雕刻出的凛冽一旦散尽,居然显得他有一丝的纯真稚气,像是一个富家不通世事的小公子。
周棠衡忽而就明白周宏渊为何如此了,年轻的狼王早已经在战场上赢得了这浩浩疆土的归属权。在他心目中,早已不需要什么语言交锋或是羞辱来证明自己是一个胜者、宣泄自己被压制轻视乃至走投无路那十数年的暴戾怒火。
他们之间的争斗早在周棠衡最后一战战败时便已经画上了句点。
新王加冕踩踏着老狼王的身躯,而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老狼王已经不再值得新狼王再倾注任何一点争斗之心,这样的回溯于这位狼王也似乎不过是一时兴起,又或者只是走一个惯例。
倒退回原点最初,又同句点处相连,周棠衡忽地笑了起来:“陛下,愿我大齐国运昌隆、山河永固;愿这朝堂清明公正、浩然成风;愿大齐子民世代安康、繁荣绵延。”
他每说一句,笑意便深上一分,到最后一句尾音落下之时,他已经大笑了起来,一辈子天皇贵胄的儒雅高贵尽数笑尽,倒像是一个落拓不羁的侠客一般。
周宏渊静静地等待他笑过,落了朱笔:“三日后,午时问斩。”
地上的人影扣了个首,周棠衡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疏阔洒脱的“多谢陛下”。
程庭萧身着正装,身处大礼堂第一排中心。他身后中心的两个位置,整整齐齐突兀无比地空着两个座位。
他看了眼手机,梅筠枫的定位显示着这货早就离开首都了,一搜索梅筠枫,第一条就是“特能公布后,梅筠枫首次现身《大齐风云》剧组拍摄现场,该剧组拍摄任务依旧,是否为不顾剧组人员人身安全之举”。
对面的摄像头从侧面转了回来,程局长相当敏捷地撤回了一个即将成型的白眼,手指简直要戳碎屏幕:“你有种,你心恨,你拿乔,你委屈。你炼她们的追悼都不肯亲自来上一趟接手,有本事你两天后对全华区正式公布你所有身份时你也别回来,我们就这么空着主角开发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