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温十三怔愣一瞬，而后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立刻惊喜道，“师尊，您怎么过来了？”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还把着门，便又立刻松手侧身让出进门的路：“师尊请进。”

“不必了。”凌虚摇了摇头。

温十三目光微微一黯，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却又听凌虚接着道：“今日乃八月十五，山下的镇子上有仲秋集市，热闹非凡。”

温十三抬眼看向天边，果然见到一轮圆月悬挂在天边。

只是修行之人避世而居，并不会在意这些俗世里的节日，凌虚突然提起人间界的仲秋大集，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凌虚轻咳一声，又道：“近日来又有不少魔修侵扰人间界的事例，节庆时分更易生乱，你随我下山一趟护佑百姓，也算历练一遭。”

温十三眼睛猛地亮了。

-

凌虚所说的“山下的镇子”，指的是距离凌霄九峰百里开外的北渊镇。

北渊镇位于整个北境，或者说整个人间界最北的地方。北境极寒，尚在八月便已经落过了第一场大雪，但严寒的天气丝毫不能削减北境百姓们过节的热情。

大集要连赶五日，今天是正日子，也是最后的最热闹的一天。

凌虚与温十三并肩走在集市上，身边叫卖的声音、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偶尔路过卖吃食的摊贩，热气顺着风扑腾过来，又会带来诱人的香气。

“北渊镇最早是驻军的重镇，最开始生活在这里的是从中原调派而来的驻军和工匠，然后便是商贩、马夫、垦荒的流民，再然后，他们中有的人在这里留下子孙后代，永久扎根，再也不回中原了。”

凌虚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不知从哪弄来的花灯塞到温十三手里。

温十三垂眼看着手里的花灯，花灯被做成了玉兔抱月的形状，虽然画工粗糙，但框架却做得精细，想来扎花灯的人完完全全地继承了军中的风格，实用性要远大于观赏性。

凌虚接着又道：“八月十五是和家人团圆的日子，对于北渊镇的百姓来说，这个节日的意义甚至比过年还要重大，还要特殊。”

温十三脚步一顿。

他忽地想起来十几年那个杀他不成的老道。那道人其实说得也没错，他带着煞气出生，生时克母，少时克亲，时至如今，他的确也早已没有了能团圆的家人。

“我没过过这个节日，”他低声道，“或许我也不配过这样的节日。”

话刚出口，温十三便发觉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扫兴了，他强笑着，正要找些话来找补，却察觉到有一双手温柔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勿要妄言。”凌虚向他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温十三低头不语。

凌虚微不可闻地一叹，而后在他肩膀上安抚似的拍了拍，认真道：“你与父母至亲缘浅，是天意如此，你不必把这些账都算到自己头上。”

温十三抬头看向凌虚，犹疑着向他确认：“真的吗？”

“真的。”

“温允，从今往后，”凌虚手下微微用力，推着温十三往更前面的地方走：“云纵，松月，凌烟峰的上上下下，都是能与你过这个节日的人。”

温十三只觉得那人手心滚烫，热意透过布料传递过来时，他的肩头仿佛要被他灼伤，连带着他心里也生出一股滚烫的冲动来——

“真的吗？”他鬼使神差地回头，脱口追问道，“师尊……也包含在这些人里面吗？”

“真的。”凌虚耐心地回答，“嗯。”

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远去了，温十三好像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当下这一刻，他脑海里不断回响着的，只有凌虚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满街花灯映照之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直到远处惊天的喝彩声响起，温十三才回过神来。

他望向声音的来处，就见集市中心分隔出一片空旷地带，百姓们围绕在空地外围，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那是什么？”温十三疑惑道。

有人从他身边路过，转头笑着答了一句：“是打铁花！小郎君要去瞧瞧么？”

凌虚看向他，点头道：“想去就去。”

于是二人顺着人.流跟了过去。

温十三探头，只见那空地上立着一座燃烧着的熔炉，里面盛放着生铁化成的红彤彤的铁汁，几个打着赤膊的壮汉人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棒子，依次从那熔炉中舀出铁汁，然后迅速击打——

长棒相击，铁汁冲天而起，散开的铁花像带着火的流星一样飞溅着坠落下来，人们怕那铁花溅落到自己身上，却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这令人心潮翻涌的震撼画面。

“好！！！”

“再来一个！！！”

随着赤膊汉子们的动作，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

温十三看得心潮激动，也忍不住跟着大吼一声：“好！！！”

凌虚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鲜活的少年模样，心里变得万分柔软，看着看着，他的思绪却有些飘远了。

那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

但凌虚还是记得。

那也是这样的一个集市，蜿蜒如长龙的火把将长长的集市街照得如同白昼，而无论灯火将周围的景象映照得多么清晰，他的眼里都只看得见那一个人。

就像现在一样。

“好！！！”又是一声喝彩。

凌虚回神。

他对打铁花并没有什么兴趣，视线一转，却瞥见了另一边的铁器摊子，当看到那铁器摊子上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长刀短剑后，凌虚心头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