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情劫(26)
天命已将他推演见到的人间末日重现到了兰琢的识海。
“若你也日日能看到这般景象,我相信你也什么都做得出来。若牺牲一个你,便能阻止这一切,我相信这是皆大欢喜。”
“你若还想看,我可以带你下凡,那里已经差不多如此了。只因为你想要知道你是谁,每分每秒都有很多人死去。”
天命这样直白。
兰琢那颗本已破碎的道心却又歪歪扭扭地拼凑回去了。
他自嘲一笑。
兰琢认命了。
他不接受自己的全部人生都是一场骗局,他不接受自己被人利用骗去送死,他本想鱼死网破一了百了。
自爆金丹之后,他的魂魄破碎,再怎么修复也不是原来的他了。
可是看到那幕情景,他发现自己根深蒂固的不忍之心又占据了上风。
他想起自己修无情道前,最初接触的道便是不忍。
那颗不忍心,让他最初踏上修仙路。
兜兜转转那么多事,自己仍旧抛却不了。
他不忍。
兰琢心想,自己不是替玄轻和净尘死,而是替那许许多多如自己一般任人摆布的普通人死。
说着,他把云锦留在桌上的另一碗汤药一饮而尽。
饮罢,他将酒碗摔碎,侧身看着天命,神色凄然而又凌厉。
兰琢道:“此刻,我倒庆幸我是个假神仙了。那我还能有来世、若等到来世,我定要杀回这天上,把要向你们这些名不副实的神仙讨回公道。”
天命也笑了。
兰琢感觉钻心的疼痛再度袭来,他的脑子里被钻入了许许多多他控制不住的想法。
那颗心剧烈膨胀着,整个人也变得十分轻盈。
兰琢听见自己用恶心的声音道:“我知道要去哪了。”
说着,他自顾自推门出去。
魔境大乱,灵气四散。原本压境的玲珑塔已经四分五裂。
玄轻的铠甲已经碎裂,他身侧的石头被一层层血染得发黑,石头上搁着已经空了的一只酒碗。
玄轻擦了擦嘴角,看向天堑那头惨状不相上下的净尘。
“天命的酒,你怎么不喝?”
净尘头也不回。
“我不需要酒壮怂人胆。”
玄轻和净尘都战乏了,由于天劫星的影响,也可能是因为三界已乱,人妖都不再需要信仰,总之,他们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力量越来越弱。可以说,这是千百年来他们最接近飞升前的样子,但其实这样说也夸大了。
灵力枯竭,他们比凡人而脆弱。
净尘毫不怀疑他和净尘至少会有一人死在今天,没有明天的那种死。
他们试过了,神仙血肉也修复不了玲珑塔。
只要玲珑塔能重新矗立,划分阴阳妖魔秩序,那么一切都有机会。
可他们毫无办法。
昆仑有玲珑珠是玄轻随口诓骗的。
玄轻看着净尘,思索着这家伙能不能比自己先死,或许事情能有不一样的变数。
可下一刻,他右手一软,手里长枪差点脱手。
他脑子忽冷忽热,残存的法力在身躯之中横冲直撞。
他正思考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玄轻脑子更热。
他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放得很慢。
玄轻看着那纯净如云的瘦弱身影,划破手腕,顿时鲜血四溅,将与他们缠斗着的妖邪吸引走大半。
玄轻见到一个妖邪白骨森森的五指掏向了兰琢的胸膛。
玄轻的视野一片猩红,让他的反应变得更慢。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明明分辨不出这到底是真是假,但还是下意识抬手说不。
……
那只手若能直直地穿过我的胸膛,我想我是会放声大笑的。
可,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情劫难渡,渡不过去便是魂飞魄散。
我握着净尘的手,眼眶泪水涟涟。
情蛊操纵下,我对净尘充满了爱意,我心想,他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他从魇之地将我救出去,又将我从魔神殿放跑……再往前想,他不断说难听话,恐怕也不是真的只是讨厌我。
我第一次觉得他那样好看,第一次觉得和他能多待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那白骨掏走了他的魂丹,金色魂丹飞到了半空,那可是经过几百道天雷锤炼都没有破碎的坚硬神心。
“为什么?”
“于情于理死的都该是我。”净尘在兰琢怀里,笑得没有一丝痛苦。
兰琢不懂这个笑,在脸上那颗泪珠滴落下去的那一刻,他看着手心冰凉的泪珠。
兰琢听见自己追问:“你是因为情蛊……所以……”
再无下文。
兰琢困惑地看着天上乌云散去、星光大亮。半空中的勇武战神伸长了双臂,那灵力从四面八方涌入。
那战神捻起指尖那颗失去所有光泽,看上去温润晶莹的魂丹。
“玲珑珠,好东西。它能吸收所有妖邪之气,让天地重回澄澈。你们闹够了,该回到永无天日的黑暗里去了。”
兰琢还在摸掌心的那颗泪。
他心想,自己为什么哭?天下马上要恢复太平了,自己在为谁哭?
第二颗眼泪还未落下,他却忘了自己在为谁伤心。
净尘
做一个神仙,有什么好?
净尘知道情劫将会落在自己身上时,并没有多少慌张。
他就像听闻了“明日会下雨”一样,从从容容地离去,并没有在他心上压上任何重量。
流血、受伤甚至会死去,并没有能够激发他一点点的心情起伏,若要较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