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合适的?”左梁诗说,“高阁老,您敢对卿阁老坦白自己去过溱楼么?”
“鸳妹,你别听阁主胡说八道,”出声的那个阁老忙不迭地看向身边的一名女刀客,“他血口喷人,我早八百年就不去红阑街了。你信我啊!”
卿阁老冷哼一声。
众人窃笑。
气氛诡异地轻松起来,类似的情况曾经在山海阁会上发生过不止一次。左梁诗就任阁主的时候,山海阁内部就已经派系林立了。每次发生剧烈争执,双方试图取得左梁诗表态,他就总以夫人如何如何,顾左右而言他地和稀泥。
夫人牌稀泥和了那么多次,这一次听起来倍感亲切。
“这不就对了,一个个的好端端学太乙宗板什么棺材脸,”左梁诗这么说,自己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山海阁还没亡,哭什么丧?”
苍穹的缺口越来越大,粘稠的天血已经滴落到烛南城中,大火熊熊燃烧了起来。火光中,山海阁弟子们撑着刀剑,缓缓退后,退到了内城周围,俊秀的,美丽的,普通的……所有的脸庞都被火光照亮。
“我是个不称职的阁主。”左梁诗说,“知州城苦郁而不为;知掠贩凡民而不查;知走盗私通而不纠;知恶令于下而不止……瞻前顾后不敢断决,总想着和缓一点,再和缓一点,自以为怀抱清山镇海的志向,实际上不过是借势作恶的懦夫。”
他操控着金羽图,将最后的所有梵净尘打到落到预定位置。
无数座精美的楼阁同时化为齑粉,往昔辉煌壮丽的云中仙阁,转眼成为一片焦土,到处的倒塌的雕梁画栋。
左梁诗环顾四周。
“我是个懦夫,也是个罪人,”他轻声说,“山海阁数万载,在我手里沦落到这种地步,梁诗愧对先祖。”
“阁主,这怎么能怪您?”高阁老叹了口气,“是我们这些老东西太顽固了,顽固如榆木……是我们失责。”
“谁罪谁过,都要清算。”左梁诗的视线划过立在远处的应钟等人,“有罪当斩,有过当赎。为了最后的清算,诸位是否还愿意追随我这个懦夫和罪人,为清洲一战?”
“誓与阁主共进退!”
阁老们高声道。
“誓与阁主共进退!”
娄江高喊,山海阁弟子高喊,九城城民高喊,烛南渔民高喊。声音汇聚成天地的浪潮。
“多谢诸位。”
左梁诗深深鞠躬。
高空,古禹彻底撕开一片穹顶,由岩浆与赤火组成的手遮天蔽日地朝烛南盖下。阁老们拔出刀剑,要迎上天空落下的巨掌时,可就在他们起身的瞬间,旋涡般的风暴陡然卷起,将他们推向四方。
“阁主!”
陶容长老大喝。
风暴中心只有直起身的左梁诗。
他生得过分阴柔雌雄莫辨,平素又最擅长和稀泥,以至于不少人嘲讽山海阁有一位没骨头的阴阳阁主。可此时此刻,狂风刮动他被血染透的半边白衣,他脊背挺拔,忽然就雄霸得足以睥睨十二洲。
“梁诗……必不辱命!”
他纵声而笑,带着无数道拔地而起的金色光柱,迎向毁天灭地的古神。
光柱从梵净尘落下的地方升起,钉进支离破碎的苍穹。原来左梁诗一次又一次启动金羽图,不是为了不给留下敌人一文一钱,而是为了布置这个封锁古神的囚笼——他从一开始就在等,等斩神时刻的到来。
千万道金柱与千万团流火碰撞,如同大火从地面烧到天空。
狂风卷动左梁诗的衣衫,他从虚空中拔出一柄雄霸无双的金铜黑漆陌刀,刀上火光闪动,照亮他的脸庞。
天外的古禹忽然愣了一下。
在左梁诗拔刀的那一刻,祂竟然隐约看到了另一道成为诸多古神噩梦的身影。一道早已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身影,以及最后那个令诸多古神讳莫如深的……
诅咒!
……我赌。
赌此后千人为我,万人为我,千万人为我。
赌此后千万年仍有不灭的星火。
我赌。
归丁十二年,亥月三日,烽火起烛南。
火烧天外天。
第74章 清山镇海一刀一剎
穹顶破碎的爆裂声压过雷鸣, 这一刻仿佛潮汐流到天空,天空化为熔浆般的大海, 海中探出四条火龙,张口露齿,鬓须皆燃,苍身喷吐光辉,光如日月!龙腹有纹,纹如云水,水升焰降, 龙影蚴虬,电闪而至。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被尽数阻住,上空是缓缓压落的巨掌,左梁诗就像一只被困笼中即将被捏碎的飞燕。
飞燕回旋!
切刃诸刃锋上削, 陌刀急回旋金月。
龙角被剪断,龙眼被割破, 龙首被搅碎,左梁诗在空中回旋一圈,四条火龙就被绞碎成火雨纷纷扬扬向大地落下。而他沐雨而上, 趋势不减反增, 就像绞盘拧到极致后猛然松开, 射天的箭携裹风声。
陌刀上燃着龙炎与龙血, 在左梁诗身侧拖出长长一道赤痕。
逼近!逼近!
他竟然自己朝遮天蔽日的巨掌撞去!他竟然非要等到双方距离只剩咫尺才肯发起进攻,在那么近的距离下, 陌刀的雄霸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敌人没有闪避之机, 他自己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饮尽龙血的陌刀在扭曲,在咆哮, 在酝酿着惊世一刀。
巨掌猛地收握成,左梁诗的身影消失在那遮天蔽日的掌中,消失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所有人的心脏猛地卡在喉咙处,废墟中的陶容长老猛地向前踏出了一步,城墙上的娄江猛地站起身。
“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