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方法就是仇薄灯彻底坠邪,而黑影想等的就是他坠邪。
——只要他坠邪,黑影就有办法彻底吞噬他!
因为在大荒中,一切邪祟,一切魍魉,一切死魂,都要被它掌控,都能被它操纵。
因为……
“你就是大荒。”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落下,却好似虚空中炸响了无数道鸣雷,令无边无际的黑瘴骤然沸腾翻涌。
…………………………
黑瘴一重一重,如千万狰狞的巨兽,如千万高举的潮水,涌过人间与大荒的分界线。此时此刻,若有稚子要来再画三界的大概地图,那么在纸张正中心,原本就不到纸面十分之一的人间要变得更小,小得可怜。
因为黑瘴已经从四面八方,抵达十二洲的海岸线。
原本位于十二洲外围的三十六岛没有任何阻拦的措施,黑瘴得以畅通无阻地从岛屿与岛屿之间穿过,一路浩浩荡荡地涌向人间的洲陆。
“你们果然选择了大荒。”
麻衣沾血的叶暗雪轻声说。
沧溟海面已经被秽不可言的黑瘴席卷。
重重迭迭的死魂野鬼太乙宗长老身边似流水,似雾气地奔涌而过。它们的面目不断地交错变化,变化成许许多多长老们熟悉的脸。若换成普通的修士在这里,早已经被无相的死魂牵引动心中的执念,迷失在黑暗中。
然而太乙宗长老只是平静地重新聚拢成阵。
八十一峰仅余三十二脉。
清云重新霍然排向东西两侧,依旧是东起烛南,西至鸣泷湾,千里之内云气涌荡,白雾灌海,依旧拉起了一道巍然高墙,将三十六岛的去路阻断。三十六岛的百万大小妖怪虽然也死伤过半,但在随黑瘴而来的死魂的相助下,数量不减反增。
尽管如此,余下的三十二位太乙长老没有人后退半步。
人人皆以一挡万。
“是啊,”牧狄由腾龙化回黑衣白冠的人形模样,漠然回答,“既然十二洲是你们修士的人间,那我们妖族为什么不能选择大荒?”说着,他讥讽一笑,“我们妖可不都像你们人,只能茍活在城池之后。”
叶暗雪皱了皱眉。
的确,有很多妖能够生活在瘴雾中,只是生活的时间越长,它们就会变得越加凶狠暴戾,最终彻底被本能掌控,就像曾经被山海阁驱逐的蛊雕青蝠一样。三十六岛与十二洲关系恶劣至此,也和妖族这个特性有关。
太古末年,太多妖族被瘴雾影响,变得越来越嗜血凶狠,而那时候神君已经陨落,没有谁能约束它们。凶戾的妖族越来越频繁地袭击城池,吞食活人。而不周山传道之后,已经有反抗之力的修士们为血亲拔出刀剑。
矛盾愈演愈烈后,仙妖之争爆发。
战争爆发时,唯一能控制局势的神君却不在了。
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生死厮杀席卷了所有的妖和所有的人,双方的尸体越堆越高,仇恨越结越深,最后,喜欢阳光与日月,性情温和的大妖留在十二洲,成为“城神”,痛恨神君与修士的大妖远走海外,成立了三十六岛。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恨他吗?”
牧狄忽然问。
“杀你们的是仙门,与你们有仇的也是仙门,你们该恨的不是他。如果他那时候还在,不会坐观妖族被放逐出十二洲。”
“是啊,他不会。”牧狄轻声回答,尔后纵声大笑,“我们恨的就是他不会!”
“他到底有没有想过?人妖相争,只能存其一?!”
他大笑挥刀,笑声有那么多的恨意,却恨得那么疲惫无力,那么地空空荡荡。他的袖子边沿翻涌起漆黑的浪潮,他在瘴雾里如鱼得水。他的长刀与叶暗雪的长剑碰撞,激荡起排山怒浪。
刀与剑摩擦处的火光,照亮他宛若人族青年的脸,也照亮他额角的鳞片。
“食人本我性,何罪之有?”
最初的空桑只是大梦一场,现在三十六岛已经醒了。
他一刀横挥,刀光在黑瘴中留下一道扭曲的电光。
…………………………………………
沧溟海上的人与妖被血仇的旋涡携裹,谁也没有发现本该涌进洲陆的黑暗不知为何在海岸线上停下来了。
大荒苏醒,全面暴张进攻十二洲的步伐被制止了。
——在仇薄灯一剑击伤黑影的剎那。
你就是大荒。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落下,所有好不容易从血河腐肉中爬出的荒使如遭雷劈,全部呆愣在原地。反倒是更早一步回到祭坛上的鬼谷子深吸一口气,仿佛早已经也有了几分猜测——既然人间有天道,那么大荒自然也有可能诞生自己的意识。
只是……
对于十二洲来说,这可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事。
黑影伸手。
手掌在自己肩头拂过,缺口被填补上了,尽管与原先相比要虚幻许多。
它没有否认仇薄灯话,只是反问道:“你知道三十六岛的选择是什么吗?”
仇薄灯横剑,微微垂眼,指尖按过长剑剑身:“不算难猜。”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黑影预想中的苦痛。
这让它有点失望。
“怀宁说,最初的空桑是个很美的地方,天神地妖与凡人还没互相厮杀,但事实证明那只是个梦……”黑影开始剧烈地鼓涨,又剧烈地收缩,像一团流动不定的液体。一时好似千足的蜘蛛,一时又好似手足颠倒的扭曲人体,仿佛它正在择捡所有强大的肢体拼凑自己,又仿佛真正的它正在从一个皮囊里钻出来。
它的形体变得越来越古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似魔非魔,似神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