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庐的菜鸡最擅长的事情只有三件:
闹笑话、捅娄子以及……师兄师姐救我!
啪嗒。
一片泡开了的茶叶打小师弟额前一小络头发上掉下来,掉在只摆了一盘油豆干的桌子上。
三位师弟师妹在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中,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朝叶仓投去“师兄救我!救救我!”的目光……
叶仓暗自深吸一口气。
实是一入江湖岁月催,多少师兄师姐暗流泪。
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茶盏放下,面无表情地将起身,面无表情地领着三个初出茅庐的菜鸡穿过人群。一路上,茶客走商只见这位瘦高负刀少年,神情冷酷,目空一切,刀气锋锐,不由得凌然生畏,一时间都刚刚那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下意识趋吉避凶,继续谈论起方才说书人讲的西洲大新闻。
人声渐喧,叶仓带着师弟师妹们踏出茶楼大门,只觉得外边的空气格外清新。
——只要我足够淡定,足够棺材脸,尴尬的就不是我。
小师祖诚不欺我也。
转过拐角。
“叶师兄、叶师兄,”小师弟抓了抓头发,将两片茶叶撸下来,见叶仓没有发火,立马从鹧鸪又抖擞成了只聒噪的麻雀,叽叽喳喳,“师兄,你听见了吗?刚刚茶楼里的人在谈论小师祖诶!好像在说小师祖来西洲了!真的吗?”
走在前边的叶仓一下子停下来。
跟在他背后的小师弟没剎住脚,“哐”一脑袋撞他背后的重刀上,疼得“嗷”一声,抱着脑袋跳起来。
叶仓回过头,神色古怪,问:“你们说,怎么会有人嫌自己好鱼好肉,家财万贯活得太舒服?”
师弟师妹们:啊???
一刻钟后。
“放开我!我要去宰了那个不自量力的癞□□!!!放开我!!!”紫裙洗成蓝裙的鹿师妹手按在剑柄上,柳眉倒竖。小师弟和柳师弟一左一右,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拉住这位天生怪力的姑奶奶,“冷静冷静——”
“冷个鬼的静!”
平素腼腆温柔的鹿师妹暴怒。
“王八羔子敢垂涎我们太乙的小师祖!谁给他的豹子胆!”
“是是是,王八羔子,癞□□。”
小师弟满头大汗,虽然吧,居然有人贪图美色贪到小师祖头上,也让他着实愕然,但总归是哭笑不得胜过怒气,毕竟他们小师祖长得实在是好看……天晓得鹿萧萧怎么就暴跳到这种地步。
“他也不照照镜子!”
“对对对……”
“我们小师祖何等人物,岂是他那种满肚肥肠的家伙可以亵/渎的!”
“只是送了块水魄……”小师弟小小小声,后半句“还没送出去,就连诗带人被扔下山”了,在鹿萧萧恶狠狠的目光中消失了。
“他想了!想了就是亵/渎!”
“对对对!”
“……”
说着说着,鹿萧萧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柳师弟和小师弟措手不及,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姑奶奶!您刚刚不还在中气十足地骂人吗?怎么好端端地说哭就哭。
别说两名经验欠缺的师弟了,就连已经带过三四届师弟师妹的叶仓都傻了。
“我、我……”鹿师妹胡乱抹着眼泪,一抹冰冰凉凉的几片雪花就又抹到了脸上,顿时哭得更伤心了,“今天还下雪了……”
“啊?”
三位太乙直男异口同声。
三张脸清一色的懵逼。
“……”鹿师妹一口气梗在咽喉,深呼吸一下,然后掉头往外走,“梅城离钱来城不远,我们抓紧时间过去,说不定还能见到小师祖,亲自向他汇报如今西北隅的情况。”
听到有机会见到小师祖,柳师弟和小师弟顿时加快了步伐,一边走一边不忘小声讨论:
……下雪、下雪怎么了?
……冬天不下雪下啥?
鹿师妹低头,看雪花飘落,掠过《回梦令》第十折“相逢恨短别离总长”,在心中轻轻回答:
十二年前,也是丁年,也是这样一场雪啊。
………………………………………………
小雪又小雪。
六七枚铜铃挂在灰瓦铺就的排山勾滴下,风一吹就叮当叮当地送下几片雪。白雪飘转,擦着薄绵窗纱,落进屋内,落到石砚中,落到重迭的宣纸前,被人如拈花般拈起。不知为何,雪花在那薄红如烟玉的指尖上久久不化。
拈花人轻转指尖。
雪花飘落。
可也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因为室内温暖的气流,雪花旋转飘舞,徘徊不去,于是又被轻轻拢住了。
“下雪了……”
仇薄灯搁笔。
茶馆说书人,听客,乃至百弓庄庄主都以为他来天池山,是为了垂钓。
然而此时,灯火照出他面前的红漆缕花案,桌案上堆满了宣纸。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算式,还画了许多普通历师都看不懂的辰图星表。大多写满的纸都堆在左侧,最上面一张辰图星表与西洲的地图重迭起来,其中天池山被着重标出。
在桌案旁,设一张银屏,屏边悬有一面具。
深黑漆金,神秘美丽。
雪花在指尖盘旋,不离去也不融化。
仇薄灯索性将正在画的辰图星表迭放到一旁,安静地半枕手臂,看徘徊指尖的雪。
以迷毂为芯的油灯无声燃烧,明净的火光照亮仇薄灯的脸庞。十二年过去了,除五官越发秾丽靡艳外,他没有太大变化,仿佛始终停留在那一年的雪天,任由时岁流转,依旧是红衣年少。
雪花绕着仇薄灯的指尖忽上忽下,飞舞了一会,忽然被轻微的气流带着,飘卷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