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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挑灯看剑(279)

陆净忍不住絮絮叨叨,活脱脱成了老妈子。

当年在清洲,娄江没少被他、左月半和仇薄灯三个逼成了老妈子。没想到十二年一轮回,陆净就步了娄妈子的后尘,成了新晋陆妈子……还是怎么操心都不太管用的那种。

足见世间因果循环总是报应不爽。

可陆净实在忘不了十二年前重见仇薄灯的情形。

那是明晦夜分后第四个月,出海数月的仇薄灯突然出现在药谷。他来得极其隐秘,除了药谷谷主和陆净,没有让其他人察觉。神君肩披黑氅,苍白如纸,指尖滴血,半身朽败,可见白骨。

问:能治吗?

谷主说:能。

事后陆净私底下问父亲,才知道其实他当时也没有把握。

可神君低垂眼睫,立于夜幕,孑然一身。

那就算没把握也非得治好不可。

于是,仇薄灯在药谷隐居了两个月。

消息封锁得很好,连太乙都不知道。

养伤时除去开头半月,后面仇薄灯,或者说神君,总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郁郁葱葱的深谷,终日面对寒潭白瀑,静得陆净一度以为自己彻底失去这个狐朋狗友了。他一人出海,去面对三十六岛,又是一人带伤归来。

尔后三十六岛也跟着沉寂了下去。

连恩带怨,都沉寂了。

大抵是一场厮杀。

对于厮杀的结果,不论是神君还是妖族都很沉默……知交旧友多年后重逢,却走到了拔刀相见的地步,是输是赢,又有什么意义?百般磋磨无话处,不可提及不可说。

神君看了两个月的寒潭,陆净蔫头耷脑地蹲在谷口,守了两个月的石头。

他的朋友其实很少,最先认识的是穿枎过叶的坏脾气大少爷和坑蒙拐骗的胖少阁。他不想失去最初的朋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拼命回忆:枎城如笼雪纱的神枎,夜里乘风扶摇直上,天雪舟上扯起的风筝,鱬城群鱼游天的瑰丽……

一折一折地回顾过往,想找出所有自由无拘的时刻。

最后却发现,自由是假的,无拘是虚的,对于仇大少爷来说,这个人间步步杀机,徒留冷寂。

也许作为神君,才是更好的。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陆净想啊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想得颓废沮丧。

直到有人漫不经心地喊他:

陆十一,你在和石头相亲啊?

指天发誓,陆净从未觉得“十一”这个排行如此亲切。

“……对了,左胖子捎带我给你带了艘新式飞舟。不过,这死胖子十有八九,是想让你也充当小白鼠,试一下新飞舟的稳定性……见鬼,上次他那什么朱雀舟,差点没把我和秃驴一起摔死。”陆净回想起飞舟失控的感觉,脸都有些绿了。

“你怎么挂的彩?别跟我说飞舟摔出来的。”

仇薄灯扔给他一坛梅子酒,问道。

十二年了,左月生已经重新振兴了山海阁,半算子已经接手了鬼谷,不渡和尚已经披发成佛,而陆净也已经不是当初跪倒在宪翼之水旁,红着眼眶质问兄长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药谷幼子了。

——六年前,药谷谷主亲手将自己的小儿子逐出宗门。

昔日妙手回春十一郎,今日白衣渡魂命无常。

都长大了。

死生风雨里来来去去,大家只有在相聚的时候,能肆无忌惮地投箸喝酒,纵情恣意地嬉笑怒骂,人憎狗嫌得还是当初满城风动的少年郎。

“镜山附近有荒使出没,有人设了引魔阵,”提到这件事,陆净正经了一些,“不渡去追踪魔气,我来梅城,然后就被袭击了……一个月前,我大哥在清洲也被伏击了,暂时还不知道是针对药谷,还是针对仙妖盟谈。”

顿了一下。

“针对药谷和仙妖盟谈都不算什么大事,”陆净皱起眉,露出一抹戾气,“就怕他们是冲你来的。”

十二洲难得安宁了十二载。

然而,这份安宁可以说是维系在仇薄灯一人身上,除了他,再无人能在震慑仙门的同时,平衡妖族。若他身怀暗疾的消息被传出去,风波定然再次掀起,所以从炼丹到送药,陆净和父亲每个环节都格外小心翼翼。

偏偏赶在仙妖盟谈这个时间受袭击,不得不令人警惕。

“来就来吧。”

仇薄灯回答得漫不经心,依旧在同小木偶玩“戳一戳”的无聊小游戏。

陆净沉默片刻,瞅着重新坐得端端正正的小木偶,语重心长:“仇大少爷,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比不得本公子这种单身汉。某个人还等着你领他回家呢……丑媳妇都得见公婆,何况他这种拐了人私奔,一声不吭的……”

“不是我带他回家。”

仇薄灯忽然道。

“行行行,”陆净敷衍地附和他,“是你跟他回家,行了吧?”说着,陆净老学究般摇头晃脑,“可怜,太乙辛辛苦苦供出位小师祖,这么简单就被巫族拐跑了……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仇薄灯:……

“陆十一,”仇薄灯轻声细语,“上个月,我在书阁看到本折子,还挺有趣的,叫什么《回梦令》,你听说过不?”

陆十一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跑出没两步,他猛地止步,望向梅城的某个方向。

仇薄灯也望了过去。

抬眼时,他袖边若木灵傀的阵纹忽然闪烁了一剎那,光芒晦暗,几不可察觉。

…………………………

庄九烛,庄大少主,蜷缩在阴冷坚硬的洞穴里。

耳中皆是甲虫鳞足摩擦声,鼻前满是腐肉淤血的臭味,二者相加,熏得他头晕眼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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