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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挑灯看剑(286)

天池山顶在雪与雾的笼罩下,隐隐约约露出天上仙人的居所轮廓,屋檐飞脊。以修士的视力,能够看到那片提前盛开的红梅……不用想也知道,那片梅花,是因为谁提前盛开的。

“子时快到了。”

他低声说。

不渡和尚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闲聊笑骂,看起来很轻松,心里始终捏了把汗,只有瞎扯淡才能缓解一下不安。十二年里,其实不止仇薄灯进过大荒,陆净也曾以灵识进过大荒,去找他母亲。他们都心知肚明大荒有多森冷,可怖……那一次,陆净生魂进大荒,不到半刻的功夫,就差点被活活冻死。

“他身上暗疾还没全好,”陆净隐约有些忧虑,“我给他配了护神的药,但药力只能维持到子时。”

这些时间,够不够一道神识求索黄泉,遍寻幽冥?

陆净和不渡和尚不知道。

说话间,梅城里,古剎的钟响了。

两人脸色同时变得凝重起来,不渡和尚顾不上擦洗衣服,握着白骨佛珠站起身,就要朝天池山上走去。陆净一把按住他。

“等等,”陆净手指用力得有些泛白,“……这时候喊醒他,走过的幽冥就白走了。”

他也走过幽冥路,知道那种希望在眼前,无法放弃的感受。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不渡和尚低声问。

“再等一刻钟!”陆净沉声,“一刻钟后,再没有动静,再喊醒他。”

不渡和尚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天池山上。

白雪红梅忽上忽下,掠过冰封的湖。

…………………………

莹白的手,绯红的袖。

秾丽靡艳的少年好像也成了鬼魅,成了人间黄泉最妖冶的傀。他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你看,你若是天道,我就是白衣的神君,你若是恶鬼,我就来做红衣的艳鬼。发疯也好,着魔也无所谓。

“阿洛,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他轻声说,“你答应过的。”

他在虚空跪坐,一圈又一圈,幽荧的光向四周扩散,仿佛分割上下的湖。

恶鬼在湖底仰望他。

他衣袖边沿逸散的点点星辉印在恶鬼的瞳孔里,成了跳动摇曳的烛火……迷毂为芯的蜡烛点燃在车厢的一角,玄黑的长衫与石榴的罗裙堆迭在软塌边沿,博石串成的珠帘把影子投在或赤/裸,或半掩于暖衾的脊背上。

……不要再受伤了。

……好。

……也不要让我一个人待着。

……好。

湖底的恶鬼朝湖面的少年伸出双手。

——那些破碎的记忆在翻涌,无序交错,激荡起层层不甘的欲/火,既然曾经那么亲密无间地相融一体过,又怎么可以分开了?

“我们说好的。”

仇薄灯笑起来,以缱绻,以缠绵,亲手拨开恶鬼束缚自己的枷锁。

“不许骗我。”

他俯下身。

艳魂与恶鬼的指尖在湖面同时触碰到一起。下一刻,苍白冰冷的恶鬼一把拉住他,将他猛地按进自己的怀中,有若实质的黑气化为细链,缠过他的腕骨,缠过他的手肘,如蛇如锁,向上下蔓延,环绕。

抓住,锁住。

不分开了。

仇薄灯仰起头。

束发的绯绫在半空中断开,鸦羽般的黑发在细小如微尘般的星光中起伏。他抬起双臂,环住自己失而复得的恋人,彻底敞开了自己的神识,任由属于另一个人的意志进入,再强势,再不留余隙都欣然应许。

十二年前。

沧溟浩荡,在白月之下,天道拥住了一身业障的神君。

十二年后。

大荒幽晦,在无日之地,神君拥住了坠落成魔的天道。

浅浅的星光蔓延,覆盖过漆黑的锁链,将所有凶戾森然的邪气笼罩其中,好似一层薄薄的纱,同时披在两人身上。四面的黑暗隐隐约约沸腾起来,似乎大荒中,其他一些存在察觉到了这一处的异样。

它们一位接一位地苏醒,一道接一道的意念迅速在污秽中展开,想要找出是什么人闯进幽冥。

恶鬼冰冷有力的双臂横过少年的脊背,把他牢牢藏在自己怀里,紧跟着,狠厉的杀意向四周扩散,就要去切断窥伺寻觅的视线。

仇薄灯抬头。

亲吻他,制止他。

以亿万计的星星光点在大荒中飞起,如数不清的萤虫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条流向人间的蜿蜒长河。

“阿洛,我们回家。”

第128章 点点灯花照天明

“一场不该熄灭的烛火, 十二年一万三千一百四十声爱我,四季轮回东奔西走时的舟车安所, 花开花落红泥小炉的酒约共酌……”仇薄灯一件件,一桩桩,斤斤计较地数落,说着说着,他忽然抵住恶鬼的额头,颤声问,“东洲的海, 西洲的河,全都要我一个人走,阿洛,你是怎么舍得的?”

月光冷魂魄, 恶鬼安静着。

两人的距离很近,却只有一道呼吸。

一个活着, 一个死去。

师巫洛垂落的眼睫像苍山的静雪,细细的,温暖的气流落到他脸上, 成了灼烫寒石的火。他半跪在软塌上, 一手按在木沿, 一手扣住仇薄灯的肩。

冰冷的唇落到仇薄灯的颈侧。

一点一点舔舐过血液滚烫的动脉, 依循死魂的本能在渴求活人温度,却又违背天性地收敛了刻骨寒意。

“娇……娇娇。”

师巫洛慢慢地念。

他惘然浑噩, 分不清一切, 唯有这个名字始终记得清清楚楚, 轻而易举地压制过一切身为恶鬼掠夺血肉活物的天性。于是留恋咽喉血管的亲吻,始终只是贪婪又珍视的亲吻, 清凌凌,好似草木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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