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缀了银绣的玄黑发带摇摇坠坠地缠绕在仇薄灯腕上,纤长的手指穿过黑发,将比以前长许多的头发打散。
木梳一上一下,慢慢整理散开的头发。
动作虽慢,却不再生疏。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拢住梳好的头发,仇薄灯放下木梳,抽走缠在腕上的发带,绕了两圈,缠紧后,打了个结。他的确不擅长这些小事,可十二年下来,多多少少也能学会一点。世上那么多事,若有心去学,纵使不精深,也不至于全然无处下手。
全看愿不愿意罢了。
“这次就算是祸害,也不许你拆了。”
说着,仇薄灯就想从镜子中再端详一下,束得怎么样。
就在这时,门就被敲响了。
“——仇大少爷!仇大少爷!”不渡和尚的声音打门外传来,“新婚结束了没?我们可以进来了吧?”他喊了没两声,就隐约有陆净压低嗓子,骂他个蠢驴,两人吵了一嘴,不渡和尚再次抬高声,“要是还没好,贫僧和十一过会再来……诶!十一你跑什么——嗷!!!”
天池山,古梅林。
两声猿嚎惊飞鸟。
日光下照,雪地上两个人形大坑分外招摇。
…………………………
一炷香后。
天池湖心的石亭。
“我有个问题,”陆净举着镜子,一边对光仔仔细细地端详自己英俊潇洒的脸蛋,一边愤愤不平地抗议,“明明没眼色的是不渡秃驴,为什么我摔得比他还重?!这不合理啊仇大少!”
“好问题,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仇薄灯罩了件黑氅,懒洋洋地回答道。
“要不你问问他?”
陆净瞅了眼坐在他旁边,垂眼持扇,焙火温酒的年轻男子,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过来。目光漠然,和看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差别……陆净顿时倍感牙疼,这娘的,他哪里敢问啊?!
“大概是陆十一你风流的名声传到大荒去了吧?”不渡和尚道。
“喂!”陆净举起双手,“谁不知道本公子只慕红颜!死秃驴,你胡说八道也要靠点谱……嗯,要是因为我长得比你好看,这倒说得过去。”
念头这么一转,陆净立马得意起来。
“也是,除了稍逊仇薄灯三分,本公子的英姿十二洲又有谁能媲美……”
“欸?”仇薄灯一挑眉,诧异道,“我怎么记得上个月的《十二洲玉林录》的“玉君榜”里,你还是排在第十一来着?”
“……”
陆净为之一窒。
不渡和尚吭哧吭哧就笑了。
这《十二洲玉林录》是风花谷女修们联合其余洲池诸位佳人一起联合编撰的。其中的“玉君榜”专评天下公子,在评选何人才貌堪称“玉君”的同时,还有专人撰笔,对诸多自夸“公子无双”的自信型修士,从五官到精气神,一一精准点评,用词辛辣,笔调刁钻,举图精准。没少戳爆一些“风雅”侠客的肺管子,是少有的能够与山海阁文坊诸多刊册相媲美的杂谈月录。
——陆净绞尽脑汁想要跻身前十,可惜自始至终,始终摆脱不了这个“万年十一”的玄学。
上上个月,前十中,有个家伙和人决斗,不幸毁容了。
陆净满心欢喜,胜券在握地认为,这下子自己肯定能跻身前十了,没成想半路杀出来个年轻秀美的后生,横空又压了他一头。
堪称深仇大恨。
“……那群女修简直岂有此理,不就是一个长得嫩一点的小白脸吗?哪里好看了,还说什么‘弟之楚楚,我见有怜’,都什么审美啊!”陆净嘟哝着抱怨,心下却松了口气,还行还行,仇薄灯还能跟他们开玩笑,看来天道的情况不至于太糟糕。
昨天相隔虽远,可陆净也是亲眼目睹了师巫洛的样子。
——魔障如云,凶戾无边。
十二年来走南闯北,陆净也当真见识了不少强大的死魂野鬼,但连同十二年前的那一场更天换日的大动荡在内,从未有哪个妖魔的气息像师巫洛这般森然……想想也是,堂堂天地之道坠魔,肯定要比常人来得可怖。
更令他与不渡和尚担忧的,还是昨天晚上突然爆发横扫梅城的气息。
不渡和尚在山底下当时就“哎呦”了一声,说,坏了,该不会天道坠魔后,彻底疯了,连仇大少爷都不认识了吧?
陆净想了想白天百弓庄的情景,就说不会。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不是十二年前,什么都不懂的二愣子了,这些年来所见所除的恶鬼邪魂太多了,就没见过哪个能保持灵智的,两人放心不下,走来走去,等了一晚上,天一亮,就急急赶上山了。
不过……
陆净瞥了一眼仇薄灯旁边的师巫洛,觉得自己纯粹就是被不渡和尚这不懂风月的死秃驴给坑惨了。
佛门弟子不配有道侣,风花谷女修诚不欺我也。
惆怅地收起镜子,陆净稍微正经了一点,说起正事:“叶仓早上来了一趟,百弓庄的人已经暂时都关押起来了。我检查了一遍,普通的庄门弟子的确都不知情,但他们体内都被下了千魂引,大概是想要等招魔引成功的时候,作为第一批血祭。”
人间与大荒存在不小区别。
曾经的天神坠荒后,再以魔身重逢人间,实力也好,状态也好,都要受到不小的压制。刚抵达人间的时候,是魔念最虚弱的时刻——师巫洛原本也该如此,但仇薄灯提前一步,将自己的神魂与他的意识联系在一起,替他化去了这一段虚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