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天轨的工作其实舟子颜已经完成了一些。
舟子颜不懂《天筹》。但在一百年里,他竭尽全力地收集所有他能收集到的日月记表数据,根据自己的算术知识,在没有《天筹》公式——“公式”这个词是仇大少爷的说法——的情况下,竟然也生生算出了其中一小部分。
娄江在没有看懂《天筹》的情况下,也试着算过天轨,对有公式和没公式的差别认识得再清楚不过。
两者的工作量和难度简直就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有仇薄灯看懂《天筹》后给出的公式都算得要死要活,那么没有公式的舟子颜呢?
娄江不知道一百年里,舟子颜在纸堆里计算天轨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是否还有着那么微弱的一线期翼?是否还等着终有一日鱬城冤苦能伸?
他不知道。
仇薄灯转了一圈,把所有人算出来的数据拿在手里,合起来翻了翻。他翻的速度很快,忽然地,他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欸。”
他突然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陆净紧张兮兮地坐起来,仇薄灯看的那一页刚好是他算的,“哪里算错了吗?”
仇薄灯皱着眉,沉思许久。
“有点不对劲……”仇薄灯喃喃自语,抬手在半空中虚虚地画了两道平行的线,“日轨和月辙的角度有点不对劲……”
“鱬城被改的日月轨迹算出来了?”陆净欣喜万分,“剩下的是不是不用继续算了?”
“不确定。”仇薄灯摇摇头,“左月半,你再回头找陶长老一趟,把你们山海阁的日月记表也要一份——百年之内的全都要过来。”
“啊?”
陆净头皮发麻。
“好。”左月生点头。
陆净哀叹一声,在桌上翻了个身。
……行吧行吧,只有仇薄灯一个看得懂《天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说起来,”陆净百思不得其解,“仇大少爷,你以前真的没学过《天筹》吗?真的是第一次看,就直接懂了。”
“好问题。”仇薄灯把纸放下,“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陆净翻了个白眼。
“你就装吧,我信你个鬼。”
“哦,”仇薄灯换了个语气,“这么简单的东西,你们居然看不懂?那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的问题。”
陆净瞪他,一瞪之下发现了件刚刚没注意到的事,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诶?”他指着仇薄灯的头发,“你这头发怎么又乱回去了?”
“我觉得你很有活力嘛,陆十一。”
仇薄灯下意识摸了摸袖内,摸了个空,他要笑不笑。
“来吧,继续算。”
陆十一:……
陆十一他懂了!
一定是传说中的“冷战”!
…………………………
南疆巫族,祭坛。
老人一烟斗险些直接敲到手背上,目瞪口呆地师巫洛把一坛接一坛酒在石上排开。饶是他见多识广,自以为人事精熟,一时间也搞不清楚眼下这是什么情况……难道他们的首巫大人太阳打西边出来地要请他喝酒?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
把最后一坛酒放下,师巫洛笔直地坐好。
“回请一个人喝酒,”他顿了顿,像格外不习惯把困惑直接问出来,“该选哪一种?”
第44章 梦里只有一个人
老人愣了一下, 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下意识看向师巫洛。
祭坛周围是很高大的古树,树身上爬着叶阔如蒲的寄生蕨, 阳光把蕨投在师巫洛身前,他坐在沉暗的影里,一双银灰色的眼睛很静,像刀出鞘后搁在无光角落。老人意识到他的确是在很认真地问。
如果族里的毛头小子看到这一幕,估计也不会那么怕他们的这位首巫大人了吧?
有件事说出去能让十二洲震惊:
——南疆巫族的首领师巫洛其实并不是巫族的人。
一千年前,巫族曾陷入绝境。
十名大巫身受重伤,巫族一半的勇士死于诡计, 一半带着族人退入密林深处,就像被赶到悬崖边上的牛羊。他们闯进了一片从未踏进过的幽暗苍林,见到了一座从未见过的玄武岩祭坛,祭坛上安放一张石棺。
那一刻的悚然和畏惧超出了一切人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再桀骜的勇士都无法保持站立, 他们被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跪倒在祭坛下。异鸟嘶鸣, 敌人赶到。天空中传来羽箭发射的声音,那是金色的长弓,巫族施加过秘术的藤甲在它们面前脆弱得跟片叶子没有什么区别。
箭如骤雨, 笼罩四面八方。
石棺在这个时候打开。
漫天的箭雨化为齑粉, 棺中苏醒的是一名黑衣男子, 戴一张深黑漆金的面具, 提一把绯红的长刀。他从高高的祭坛走下,穿过跪伏的巫民, 径自朝包围圈走去, 拔刀, 半空中同时炸开无数朵血花。
他折身返回,摘下面具, 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和一双冷漠的银灰色眼睛。
年轻人问了十名大巫一个问题。
后来大巫们认为正是那个问题让年轻人留下来,拯救了整个巫族。在他的带领下,巫族夺回了南疆。当时巫族将大巫冠以“巫”姓,如巫咸、巫朌、巫彭……但年轻人对巫族的恩情重如山岳,大家觉得仅仅一个“巫”无法表达对他的感激,便将“师巫”这个尊称献给了他,意为他是凌驾于十名大巫之上的首领。
但其实,他真正的名字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
洛。
只是,要怎么说呢?
尽管师巫洛拯救了巫族,但他始终和所有人隔了一层打不破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