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荷灯(142)
“桃美人,明日我就不去送你了,此次出征,你是与我兄长兵戎相见,我不想祝你凯旋,也担心你的安危。”
萧灼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你为何从不寻我?”
“嗯?”程墨眨了眨眼。
从前她在外颠簸多年,他苦寻多年。好不容易相逢,她只顾着荷灯大业,屡屡深入险境,无论是何任务,艰难与否,她从未开口向他求助。
今夜,他以为有所不同,府中的护卫她想借,他自尽数奉上。可她面对的是何人,在这之前她不曾透露半分。
哪怕是那个他恨不得碎尸万段,伤她至深的枯荷。
“你是否从未需要我?”
“啊?”程墨从他怀中抬首,清晰地朝上望去,萧灼清晰可见的下颚线近在咫尺。
她忍不住伸手捧过他的脸,将他的脑袋微微拉了下来。
四目相对。
“你是在担心我?”
程墨似乎懂了些他今夜这般不寻常的气息,捧着脸的手忍不住捏了捏。
“桃美人,不必担心我。当初我能在暗部活下来,如今的这些已算不得什么。谁人伤害我,我会想办法自己报复回去。
当然我也可以求你替我去杀人,毕竟你是首辅大人,手中能用的人比我多得多。可我一次依赖,便会有第二次,我不想次次都要靠你行事。
这样,如果等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能帮你了。”
程墨轻轻地在他的鼻尖亲吻了下。
萧灼瞳孔中满是不解,倒映着一道散发着自信光芒的影子。
“可我不想在你需要的时候,我却不在身边。”萧灼探过头来,用额头抵住程墨的。
“你可知未曾找到你的无数个日夜里,我总在想你是否已死在乱箭之下,哪怕侥幸活下来你又是如何颠沛躲避追兵,是否遇到坏人,受尽欺凌?
你那么爱哭。”
程墨顿时反驳:“我哪里爱哭?”
她都已经忘记爱哭的感觉了,因为在后来的日日夜夜中,哪怕哭得撕心裂肺都无人在意,更毫无用处,反倒会让她感觉到更为饥饿,寒冷与疲惫。
“可你可以哭。”
萧灼有些心疼,幼时她流血受伤,嚎啕大哭。如今她满身是伤,却笑得灿烂。
甘棠曾说她心口有一道刀疤,伤得极深。
他以指腹轻轻按在程墨心口之上,锁骨之下的位置。
程墨有些脸红,掰开他的手指,将他的指腹重新按在另一边:“是这里。不过用了你给我的祛疤膏,现在全好了。”
萧灼低头,眼底的难过更多了一分。
过往的艰险他不曾援手,如今的伤疤都随着时间流逝,将那些记忆永远尘封。
程墨晃了晃脑袋,用额头摩挲了他的额头:“萧灼,我知道你的心意,可你可否知晓我的心意?”
萧灼望过来,眼里有一丝期待和紧张。
程墨笃定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你的人生从出生起没了母亲,地狱开局,一步步从挣扎求生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我童年美满,只是因皇权倾轧,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我们各自有各自的苦与难,我想,即便没有你,这一切也是我要去面对的。”
“可你现在有了我。”萧灼直起身来揽过程墨,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我知道啊。可你明日要出征了嘛,等你归来,我定让你好好帮我教训‘坏人’。可好?”程墨安抚性的抚了抚萧灼的脊背。
萧灼脊背一僵,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觉得有些无力,似乎怀里的女子对他的需要真的可有可无,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可在她心中,依旧是半路被捡来,受尽欺凌的男孩。
她不曾习惯受他保护,也从未将他当做心里的依托。
萧灼平生罕有的感到了无力。
程墨在他怀中,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边,让人无法触碰。
程墨抬眸望了天色,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些伤春悲秋了,也许是离别的时日将近,他舍不得自己。
“好了,这次是我不对,我忘了同你说我来这其实不止为了找证据,更为了引出枯荷,你知道他——”
程墨默了默,萧灼心疼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程墨心领神会:“你应当知晓了吧,所以,我一定要亲手狠狠地将此仇报回来。无论他是谁。”
无论他是谁,这话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
满腹‘忧愁’的萧灼,领着大军离开京城前往江南,逐渐消失京郊的官道上。
程墨立在凉亭中,缓缓收回了视线。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传来,拉回了程墨的思绪。
她转身,看向来人。
一袭月牙白衣,纤尘不染的莲大公子,闻人涟。
“萧大人离京了,我以为你会同去。”闻人涟温和开口,踱步走到她身边。
程墨闭了闭眼,压下与萧灼离别时慢了一拍的愁绪。再睁开眼时,她嘴角在笑,却不至眼底。
“我以为你不会来。”
闻人涟微顿,而后道:“阿墨姑娘难得相邀,我自当赴约前来,千山万水,无惧艰难。”
阿墨姑娘,是了,温柔的语调,如清风拂过。
程墨颔首,慢慢的坐到一旁,石桌上摆着香炉、茶具,一应俱全。
“我想…最后…再喝一杯涟公子泡的茶。”程墨缓慢而郑重说道。
闻人涟转身落座,目光凝了凝,对她露出了一抹笑意,淡淡的,转瞬即逝。接着他立即行云流水动起手来。
看他煮茶是一种享受。闻人涟是出生世家,自幼礼仪熏陶,举手投足间皆是京城第一公子的风范,从容自信,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