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荷灯(9)
自那之后,堂堂丞相府三小姐就沦为了无根浮萍,任人欺凌。
幸得老御史程衷收留,她才有了一处容身之处。
听到脚步声,老御史陡然清醒,提着灯笼朝巷子里照了照,见到是熟悉的身影,当即快步走下台阶。
“阿墨,这么晚了,你可算回来了?”
程墨满是动容:“爹,不是有人来告知您,我今夜有事不归家。”
老御史将灯笼塞到她手里,点头道:“是有人来告知为父,可为父见那人身着打扮,竟不似你往日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
为父担心你出事,让你阿兄出门去寻你,可他这一走也是迟迟不归……”
“爹我没事。”
今日的事,程墨并不想让老御史知晓担心,随即岔开话题:“爹,阿锋哥赎回来了?”
自从被老御史收留之后,他们便对外宣称她是老御史从老家接过来的小女儿。
老御史的夫人去世的早,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才将独子程锋拉扯大。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程锋自年前落榜便失了意志,整日里在酒馆赌坊出没,欠下一大笔银子,现如今因打了人被送了大狱,等着一笔银子来赎。
“是赎回了。我让他去寻你了。”
程墨搀着老御史往回走:“爹,阿锋哥还没回来,那我去寻寻?”
“别了,他这么大个人了,找不到你会知道回来的。”
“那爹您早点睡,我来等阿锋哥。”
“不用不用,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你也去睡……”
大门紧闭说话声渐渐远去,巷口处一辆乌桐马车放下车帘,静静驶离。
显诚心
车辕上,侍从苍松扬鞭挥动,骏马立马一扫之前颓势,疾驰而行。
苍松算是看明白了,自家首辅大人方才如此鬼祟行径,竟只是为了将一个姑娘送回乌田巷,那又为何不直接将人用马车送回?
方才他既要避着被那姑娘发现,又得跟得上人,当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苍松边驾车边道:“大人,程姑娘是半年前随程老御史落户在乌田巷的,在那之前一直住在城西梨花巷程老御史的祖宅。
老御史为了给家中长子偿还赌债,卖了祖宅和十几亩良田,这才安顿于此。”
“梨花巷……”马车里,萧灼重复着这两个字,“竟躲在京城。”
苍松知晓首辅大人意思,忙告罪道:“大人,是属下等办事不力,这些年属下也曾数次在梨花巷挨家挨户寻人,只是几次三番似有人从中阻挠,将我等蒙混过去。”
萧灼道:“右丞相在朝中积缘已久,有人暗中护卫幼女周全,也并非毫无可能。”
“那可要属下派人盯着?”苍松道。
“不必。”他这么做,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苍松不再言语,良久又听到车厢里传来声音。
“苍松,你去一趟梨花巷……”
“是,大人!”
……
夏日清晨骤雨将歇,淅淅沥沥的水声渐渐清晰,雨水冲刷后的乌田巷清冷潮湿,破碎杂乱的屋瓦铺满一地。
巷中污泥潮湿,枯枝烂叶随处可见,被雨水压下的各种腐臭味重新弥漫开来。
最先钻出来的是阴沟里的耗子,嗅到空气中一丝甜腻,吱吱叫唤迫不及待冲入巷角。
墙头一只干瘦如柴的野猫骤然露出脑袋,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少顷,猫鼠追逐嘶叫的吵闹声打破了巷子里的静谧。
老御史如今还在朝中为官,天不亮就已经走了。
程墨吃过早膳,拿起扫帚清扫院落。
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柿子树,树上已经结满了青色果实。
墙角有绿色藤蔓疯长,自下而上爬满墙头,雨后的牵牛花开得正艳,一朵一朵蓝白相见的小喇叭迎风招展,煞是喜人。
程墨忽得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失神的望着这些花,她不曾精心侍弄过,也甚少留意它们。
这些看似渺小又柔弱的野花却异常顽强,哪怕斑驳的院墙底下并无多少土壤,它们也能尽可能的汲取养分,在烈日中,暴雨中,绽放最绚烂的生机。
“阿墨妹妹,你在看什么?”耳边突然传来喊声,吓了程墨一跳。
她反手间就用扫帚打了过去。
“哎哟!阿墨,你做什么打我?”
程锋捂着腿跳脚,避开了程墨又一次的横扫。
程墨上下打量了程锋一眼,书生模样的程锋脸上带着伤,眼角眉梢都是惊恐。
她拄着扫帚叉着腰:“阿锋哥,下回你再不声不响靠我这么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迎着风,半披的乌黑长发随风飘扬,背后的迎风花墙轻轻摇摆,似是拥护她的千军万马,在这一刻将瘦弱的姑娘衬托的盛气凌人。
程锋有些看呆了。
好半响,他才吶吶道:“阿墨,你别这么凶嘛,昨天我可是淋着大雨就去寻你,一直到了夜深方才归家。”
程墨将扫帚随手塞给他,寻了屋檐下的藤椅躺下,晃悠着道:“你不过寻我一回,前阵子我可是日日都在外寻你。吉祥赌坊的门槛都快被我踏烂了。”
程锋闻言顿时无话可说,默默扫起地来。
“阿墨妹妹,我知道错了。”
程墨皱眉:“你哪回不是这样说的?爹已经卖了祖宅,昨天又为了你折了脊梁,欠了好大一笔银子。
再过两年,他便要致仕了,你还想要他的晚年也要跟着你殚精竭虑?”
每到这种时候,程锋的脸上总是充满了悔恨,仿佛恨不得立时去死,以求赎罪。
只是程墨很清楚,他的悔恨是真的,可再有机会去到赌坊,这些情绪就全然会被抛诸脑后,仿佛中了毒失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