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独步忽然扯过旁边的干毛巾，放在神木柊手上。

“擦擦头发，赶紧回去换衣服。”

神木柊这次没拒绝，他先擦干脸和脖子上的水，再跨了两步，到离桌椅远点的空地擦头发。

在此期间，他大概观察了一下这个看起来很职场又很日常的侦探社，又将视线定在国木田独步身上。

他现在充满了情感，随着时间流逝，它只是渐渐被压在了平静的冰面下，可依旧在熊熊燃烧着，灼痛着。

这仍旧是母亲带来的。

但他不想再写第二篇第三篇第四篇《母亲》了。

他需要一个能让他有所触动的正面人物，足以使他关切，产生感情，进而写出新的小说。

国木田独步算吗？

神木柊不清楚。

平心而论，目前与侦探社接触的三个人，中岛敦是个像他同级学生的单纯男生，太宰治是个没怎么接触过这种类型但一看就不太好接触的复杂人物，国木田独步是个表里如一的认真又急躁的好人。

不管哪个人，他都没什么感觉。

国木田独步在他知道不会死的时候救了他。

中岛敦在他想死的时候救了他。

太宰治抱怨他找死不看日子。

但人类好的品质，总会让其他人产生共鸣的。

如果有人跳河，路人群策群力前去救援，他上前去贡献出一己之力，也会为这件事感到感动吧？

如果当时的路人只有他一个人，被河水冲走的是一个孩子，他会游泳，周围没有可以用做救援的工具，那他会救人吗？

他应该会。

他会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感动吗？

很难说。

会后悔也说不定。

要是能更了解国木田先生，了解他的人格，他的闪光点，再遇到一些令人感动的事情，是不是就足够支撑起一本小说了？

国木田先生密密麻麻条理清晰写着日程的笔记本，封面上是“理想”二字。

国木田先生会打架吗？

侦探社业务这么广，肯定会碰到黑-帮的恶徒，如果是一起绑架案，在路上展开人质夺回车辆追逐加枪战。

在惊险刺激的战斗中，国木田先生展现出过人的智慧与冷静，将歹徒逼得无路可走，使对方不能伤害无辜群众，最后为了人质选择以自己对换，陷入生死垂危的困境……

与其说是会为这样的场景感动，倒不如说觉得像是套路化的商业片，看见开头就知道了结局。

就算身置其中，他能感觉到惊险刺激吗？能感觉到人命关天的恐惧沉重吗？能感觉到宁可牺牲自己的正义与道德吗？

至少在他的想象里，他毫无感觉。

国木田独步：“……”

他差点折断手里的笔。

这小子突然盯着人看，连擦头发都忘记了，眼神若有所思像是在演大片，不知道把他放在什么角色上，最后又自顾自的归于平静还带点失望。

不觉得太失礼了吗？！

神木柊被“赶”出了侦探社。

他打了出租车回家，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泡得差点在浴缸里睡着。

半干的头发也洗干净了，有段时间没剪，后脑勺都可以稍微扎起来了。

他吹干头发，给自己下了碗面，随着热乎乎的面条下肚，阴郁冰冷的情绪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他难得这么仔细的观察起自己的家。

家里处处都是母亲留下的痕迹。

窗帘上的花是破洞用用不同花色的布剪成花形补上去留下的。

已经掉漆的饼干盒里面装着针线之类的琐碎杂物。

橱柜有一格是专门用来装他爱吃的零食的，因为他国中后胃口越来越大，经常感到饿。

在国木田先生那里套上精彩情节也想象不出来的温暖，此刻自然而然的包裹了心脏，既轻飘飘的，又无比沉重。

因为他已经知道后续。

知道云朵会凝成雨，结成冰。

神木柊想，他要写一篇屠龙者终成恶龙的故事。主角是屠龙者的朋友，也是或许会踏入下一次恶龙循环的人。

……

半个月后，没日没夜写作甚至还用异能提升了手速的神木柊耗尽精力，将一沓长达三十一万字的厚厚手稿，交给了森氏会社旗下港口出版社负责他的编辑。

编辑吓了一跳，见神木柊倒头就睡，生怕他当场猝死，叫了个医生来家里看诊，确认他只是劳累过度睡着了才放心。

这么一来，他就没把稿子带回出版社，就地看了起来。

既可以照顾神木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等神木柊醒来后直接沟通。

出版社上头领导不知为何很重视与一日冬的合作，落在编辑头上自然是个香饽饽，他也是被领导经过多方面比较觉得适合神木柊才选出来的。

作为他自己来说，纵然从《母亲》一文中感受到了文字的魔力，也为此哭得稀里哗啦不敢见人，但神木柊拙劣的文笔也是一眼就能看见的，是否能够写出一本结构完整的长篇仍旧存疑。

当然，只是不断把不相关的情节拼接起来，以那种共情能力，也能达成让读者流连忘返的效果。

但那终究是下策。

他和神木柊在此之前并没有交流过，甚至他都没有神木柊的联系方式，要等神木柊单方面联络他才能知道。

没有讨论过不知道写了什么的题材，半个月速成的稿子，从来没有过写长篇的经验。

编辑定下心神，翻开了这本他心里有些不太看好的小说的手稿。

第十四章 《亲友》

那一年，北方爆发了瘟疫。

死神拖着长袍走过一个个村庄，留下黑色的影子，使它们从吵闹肮脏但又生机勃勃的模样，变成夜里无人点灯，堆起一座座坟头的死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