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定卿卿(7)
面具男子用手轻叩桌面,慢声道:“林大人,该你出动了。”
林远山无声叹息,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在他接到招安山匪的请愿之时,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毕竟,桃花县有没有山匪,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沉默片刻后,林远山扯下腰间的荷包放在桌上,跪下行礼,恭敬道:“末将听令。”
面具男子打开那只荷包,从里取出一颗极小的黑棋,落在棋盘上。
“你带着那百十个人去西北,务必稳住边关,不能放进来一只臭虫,明白吗?”
“末将定当竭尽全力!”
林远山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面具男子便问:“你有何求?”
“我女儿林妙娘......”他孑然一身,眼下唯一牵挂的只有这个女儿。
“林逸是吗,我会留心。”
被打断的林远山一颤,林逸确是女儿大名,这句承诺远比他想要求的更为妥贴。
逸者,任心由性,不拘泥于世俗。
林远山再无遗憾,恭敬离开。
厅外,林妙娘正站在不远处低垂着头,林远山心上酸涩,上前摸了摸女儿头发。
“妙娘,爹爹要出一趟远门,情况紧急,要即刻出发,这一去恐怕就是好几年,可我不能带你,你......那位郎君会照拂你,你要好好听话,好吗?”
林妙娘垂下眼,片刻后复又抬起头,脸上扬起一抹笑容,“爹爹放心,我会好好的。”
林远山欣慰点头,抬眸回望这个住了快二十年的院子,心下颇有几分不舍。
“我走了。”片刻后,林远山大步往外走,安逸了二十年,已经够了。
林妙娘垂着头亦步亦趋跟着,直到走出府外,林远山长叹一声,道:“妙娘,就送到这里吧。”
一滴泪从林妙娘眼中滚落,她嗓子发涩:“爹爹,你会回来的,对吗?”
林远山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你爹我一辈子都在等这一天,可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林远山翻身上马,最后说道:“妙娘,你不要去打听我和我做的事,你这一生,便如你名字那般,潇潇洒洒、痛痛快快的过吧,爹爹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开开心心的。”
马蹄声远去,林妙娘始终没有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林妙娘动了,她转身往会客厅走。
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果然还在,正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棋盘。
林妙娘走到他对面坐下,静静看他下棋。
面具男子把玩棋子的手微微一顿,倒也没遮掩,两人安静坐了半晌,他丢了手中黑子,问:“看出什么了?”
林妙娘面无表情,“黑子苦心孤诣,筹谋多年,所求竟只是与白子互相牵制?”
男子支起下巴,来了兴致,“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林妙娘没说话,手上执了黑子,落到棋盘一处,局面霎时明朗,那落下的黑子,恰似一柄利刃,直指白子腹地要害。
“过于冒进,如此一来虽能对白子造成威胁,却已与后方割裂。”修长手指拈一枚白子落下,气势徒转,白子之气已占大片棋盘。“如此一来,你后方大片领地便形同虚设,动弹不得。”
林妙娘抓一颗棋子落下,“面对大敌,顾头难顾尾,唯有灵活用子,不按常理方能出奇制胜。”
白子紧跟其后落下,“失了后方支援,你几颗棋子孤兵作战,能撑到几时?”
白子刚刚落下,黑子已在棋盘上,两人你追我赶般落子,出手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重,将棋盘击得铛铛作响。
棋盘之上,新落下的黑子步步杀机,招招直取白龙首级。白子轻松格挡,一步一步,将黑子逼到死角,退无可退。
面具男子落下一子,淡漠道:“你输了。”
棋盘之上,黑白二色棋子觥筹交错,黑子伤痕累累,退无可退,龙首已在白子屠刀之下。
林妙娘唇角一扯,慢悠悠捡了颗黑子落下,“是吗?”
面具男子瞳孔微缩,黑子落在一直被他忽视的后方,如同在遍地干柴中点了一把火,熊熊燃烧。一枚枚黑子连成了线,因这一子,黑龙之气竟全活了,气势高涨,张牙舞爪扑向白龙。原本占据偌大优势的白龙,竟被先前所下数子困住了爪牙,眼下竟只能乖乖等死。
回顾她所下每一步,看似临死反扑,实则诱敌深入。
只看了这么一会,竟能想出这等妙招......面具男子这才抬眼看她,连发三声赞叹:“好一手以身入局,好一出里应外合,好厉害的心计。”
林妙娘挑眉,亳不谦虚,“过奖。”
“谁教你下的棋?”
“我自己学的。”
男人端详棋局,道:“这样的布局和手段,不可能是你一个闺阁女子所能领悟到的。”他接着分析,“这棋并非常见定式,完全自成一派,棋风强悍,擅以攻为守......这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你老师是邱机子吧,他人在何处?”
林妙娘端正了坐姿,“告诉你也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
“我要参与你们的计划。”
“不可能。”男人开始收拾棋局,将一颗颗棋子拣进棋盒。
他要走了?林妙娘有点急了,她一把按住棋盘,“你既然认识我师,应该知晓他的才能,可他老人家三年前离开这里时就已经八十高龄了,如何能为你们效力?我是老师唯一的学生,也学有所成,你们既然需要帮手,何不找我?”
男人看着她,脑子里涌出无数思绪,却只是道:“这恐怕和你父亲的愿望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