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大人的掌心雀(8)
他们甚至见不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就被某位权倾朝野的大臣与手下的官员拦在了城外。
那些人禁止难民入城。
可灾民们疯了,他们这一路上见过太多死人,早就没了退路,没法子,只能强硬的想要从太子脚下寻求一丝生路。
余宁也曾跟那帮人一样,以为鄘都就是他的天,以为进了城就能活。
可直到他们被打的鲜血横流。
他是个从泥里爬出来的人,受尽了苦难,能活着是老天给的殊荣,贱命一条的人不配寻求想要的人生,但他又不想这条贱命就这样没了,因为不甘心。
当时他被打的奄奄一息,跟那些想要进入鄘都的难民一样,被鄘都城内派遣的官兵拉去了乱葬岗。
他们扔了一把火,将那些活的、死的、半死不活的全部烧了个干净。
余宁眼见火势越来越大,那些凄厉的鬼哭狼嚎犹如人间地狱。
至今,他的脑海中依旧是那些魑魅魍魉的声音在盘旋。
许是上天格外厚待他,又许是命不该绝,他被丢弃的地方,刚好有一个深坑被草席裹着,半面塌陷,于是他悄悄翻了进去,躲过一劫。
他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的凌霄煜。
凌霄煜比他大不了几岁,那时候也不过是个稚嫩少年。
他无权无势,仗着圣上胞弟遗孤的身份茍活,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于是那个夜里,他意外的被凌霄煜捡回了府中。
“跟着我不见得是好事。”
凌霄煜当时跟他说:“不愁温饱,但却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那是将他从烂泥里捡回来的人,遇到他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今后所行的路。
凌霄煜从不曾命令他做些什么,也知道他面临的那些足以让他消融很久。
实际上,那段日子确实是他心中的暗,也是永远无法忘怀的伤。
他明明很感激凌霄煜,却又像是不知道感激为何物。
他不敢说话、不敢笑、不敢哭,甚至连动一下,都觉得一场罪过。
他将自己封印在某个角落,如同吃饱了的熊在秘洞中过上了冬眠的日子。
凌霄煜找人来看他,找了无数位太医,都没人能说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活着,却如同死了,没有思想,没有盼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然而某一日,一个孩子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也就是后来的春华。
凌霄煜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哄孩子,他那时候不过十几岁,对着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束手无策,于是,他带来了一个更小的。
他指着那个孩子,说那孩子的境遇跟他差不多,也是他从难民那里捡回来的。
然后他又说,这娃娃太小,什么都不懂,只会哭,让他哄一哄。
当时的余宁不知道凌霄煜为什么要让他哄,但他始终没发表任何意见,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而凌霄煜,将小不点放在自己面前便走了。
跟凌霄煜说得一样,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孩子只会哭。
最初他没理他,依旧蜷缩在角落里,将自己投在阴影中,仿佛身边的一切都跟他无关,后来那娃娃不停的哭,哭的他想去堵他的嘴。
在他心里,这娃娃的哭声跟那些惨叫声没什么区别。
他就这么眯着眼睛,像是盯着猎物的豺狼,向着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伸出了罪恶之手。
他想,既然都已经那么悲惨了,何必还要活在这世上。
可当那双手伸出去却被一双小手握住的时候,他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哥哥,我冷--”
那是春华跟他说得第一句话。
声音稚嫩,含糊,软糯。
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在这之后将眼前的小东西抱了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如此柔软的东西,软糯的一团哭哭啼啼像是糯米团子般。
很软,很好摸。
他伸手,他便贴了过来,主动攀上余宁的肩,叫余宁哥哥。
心里那根柔软的弦因着春华的出现而有所松懈,为了这么个小不点,为了将那小不点从黑暗中带出来,他强迫自己从那里走出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余宁都在回忆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春华很粘人,几乎整夜都要他陪着才能入睡。
他本来也是个孩子,凌霄煜又非常忙,时常不在府里,于是照顾春华的重任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为了能好好将春华照顾大,他试着学了一些孩子才能触碰到的东西。
他会在某个夜里,看着床上那团小小的身影,恍然想,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他,自己的人生又该是什么模样。
恐怕会变成一个杀人机器,又或者将自己永远困在黑暗中。
他跟春华能有今日,都是因为凌霄煜的宽容,可他跟春华又不一样。
春华来世子府的时候还没有记忆,那么小的一团,但他不一样,他年长几岁,便知道凌霄煜的不易。
他懂得替主子分忧,懂得什么该做, 什么不该做。
他没有经历过肆意妄为,不能像春华一样随性而活,他的每一步路,都是事先预定好的,不能行差一步。
“发什么呆?”春华见余宁半晌不回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勾回了他的思绪。
望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大的少年,眉宇清秀,意气风发,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值得他皱皱眉头的事情,他突然觉得有点欣慰。
他对任何人都不屑一顾,世界中心唯有凌霄煜和春华,这是他的逆鳞,更是任何人都不得触碰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