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121)
“我想起去年冬天,我领你回家”程澈说。
许之卿说,“我也是”
呼吸之间的白气明显,程澈陷入短暂思考,“当时你在想什么?”
许之卿实话实说,“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就看看,不会影响什么。没想到...”
没想到,一次又一次被程澈打破闭塞的门,将他从腐臭的腌菜桶里解救出来,不讲道理。
就一次,下次绝对不让他靠近。结果下次还是心软了,与其说心软,不如说许之卿多么期望这样的下次再次降临。不曾开口的愿望,终于被好心人程澈听见,搭救了他。
“我当时很紧张,”程澈说,“也害怕,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的,害怕哪一下你又消失不见了...”
他想留住许之卿。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留下他。短时间内他需要说服自己,留住许之卿后要面对的人生,和再次失去许之卿后要面对的人生,哪一个是他能承受的。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心意。
他想通的很快,又在今后每多见一面许之卿便多坚定一分自己的选择。许之卿就是他程澈运行的轨道,不存在没有许之卿后他的生活。如果时空可以穿梭,他一定一定回到初见的那个夏天,跳下围墙,握住树下那还不会做表情的少年的手,告诉他,如果往后岁月不可改变,一定一定早点回家。
树下风声疏疏,清风一晃而过,绿叶成了天空中散落无处的雪花,那树下孩童成了雪景中的两个大人,交握的双手,一如从前般坚定。
门开了。罗云和程立军等在里面。
“爸,妈”“罗姨,程叔”
罗云无声叹了口气,从凳子上起身,“东西放门口,你们两个都跪下”
闻言,两人互相看一眼,听话照做。
天阴着,屋里头黑。只见得罗云走过来的身形,看不见脸色。程澈埋下头,呼吸变得刺痛,他妈妈瘦了很多。仿佛只一面没见,瞬息便老去了。
啪!
没及许之卿开口说话,迎头盖面就是一巴掌。罗云这巴掌打得结结实实一点力气没收,几乎是手落下的瞬间,许之卿一面的脸便出了血痕。声音连震了旁侧的程澈。
“妈!”
程澈猛地起身,被程立军按住往一边拽。
空间被割裂成两部分,一面程澈和程立军,一面罗云和许之卿。
许之卿没显露情绪,回正了脑袋,等待着。程澈被吓傻了,血红的眼瞠目,握拳颤抖,快疯了。许之卿被打了,打的人是他妈。
罗云从来没打过许之卿。
罗云从来没对许之卿说过重话。
“都是你...”罗云说,“小澈我知道的,他不是。你勾引他犯罪,是不是?”
“是。”许之卿说。
程澈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得带许之卿走,离开,哪都行。蠢蠢欲动的猛兽被一场雨熄灭,是罗云的抽泣。
罗云捶胸顿足,唇干裂而弱颤,“为什么啊...?嗯?我...”声音哽咽难发,“我...我把你当亲儿子。我...我们家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啊,欠你什么?!你要害他...为什么你要害他啊......!”
程立军转过脸去偷抹了下眼泪,禁锢程澈的手松了。程澈却没动,他散了力气,望着对向的两人,两个他最亲近的人。
“造孽...造孽啊......”
“罗姨......”许之卿抬眼看向她,眼里细碎,糅杂着酸难苦痛。平淡的面具撕裂崩破,压抑已久的情绪全面宣泄而出。这份厚重的情绪胸口承不住,喉口承不住,传达出去的空气受不住,听者更难受住。
这声罗姨唤住她。
罗云怔然。
“对不起...我们相爱”
我们相爱这件事,对不起。
“对不起...”
很多事已无从改变,从他坐着快散架子的三轮车进到这个胡同,接到院子里第一片叶子开始。从院墙上那个少年主动踏进许之卿的世界开始,从那句‘今天起你跟阿姨就是邻居了,咱俩互相帮助’开始。
早就无可改变了。
他和程澈不存在第二种解法。他试过了,用十三年分别的时光试过了。没解。
所以他承认这份爱的存在,也坚定不可转移的捍卫它。但对于这些错乱情感下唯一受伤害的罗云,他对不起。这句对不起绝不轻浮,它暗藏在岁月里的每一处,只要罗云翻开历史卷页去瞧,会在每一处都明白许之卿的浓厚愧意和敬爱。
这样自上而下去看许之卿那双眼睛,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罗云脸上的泪粘糊在一起,想起了那个午后和一个满是警惕的孩童做下的不成文的约定。
“从今天起你跟阿姨就是邻居了,咱俩互相帮助哦”
“好”
......
那孩童长大了,她也老了。约定没变。许之卿看向她的那双眼里写着的,仅她二人能明白的羁绊。
“对不起罗姨,门口的花被我浇坏了...”
“哎呀,没关系。罚你来年帮我种花咯......”
......
露了一丝丝的太阳出来,似乎冷冽的空气被这一角的太阳孵化些,冥冥中亮起来。屋子里的几人彼此眼见清晰了。
罗云手掌抹干脸上的眼泪,仰天吸了吸鼻子,鼻音没消,“老程,东西拿过来”
这边程立军没哭完,一面抹眼泪一面往里屋走,“哎”
程澈见气氛稍缓,想往许之卿那边走,被罗云呵斥住,“你站那”
许之卿看向程澈,跪姿没变,浅浅一抹笑来安慰他,“没事”,他做着这样的口型。
程立军拿出来个托盘,上面的东西程澈只看清两条柳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