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140)

源尚安忽而抬头，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因为他要让百官和天下人亲眼所见，要让所有人亲自看一看，他源尚安到底是不是传言中那个只会卑躬屈膝的走狗无赖。

他要向天地、向世人证心证道。

沈湛在这一刻，奇异地为他所动，起身道：“来人，予他社稷山河剑。”

源尚安接过重剑一拜到底：“微臣叩谢陛下。”

石阶上百官依次而立，肃穆无声。源尚安一袭黑色文官袍，头戴进贤冠，腰束玉带，拾级而上时引得不少或鄙夷、或艳羡的目光相随。

源素臣亦在其中，他同源尚安无声地交换着目光，事到如今两人已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仅靠眼神交汇便能摸清楚对方的意思。

旌旗猎猎，烟尘滚滚，李应蕖在鼓瑟吹笙中下了车马，以宗楚宁为首的一众文官侧目而视，却什么也不敢说出口。

“陛下呢？”李应蕖略微眯眼，“陛下怎么还未抵达？”

源素臣道：“陛下尚在更衣，即刻便至，府监勿忧。”

“请。”

李应蕖怀疑的目光在看清源尚安的那一刻之后软了下来，唤道：“故卿啊。”

剑上盖着丝绸锦缎，源尚安捧着这象征江山社稷的长剑缓缓而下：“山河剑在此，众臣听令。”

文臣武官们面面相觑，随后还是齐齐跪了下来。

李应蕖哪里还顾及着这点礼数，他匆匆上台，急道：“给我吧故卿。”

可他笑容一僵，分明从那人眼底读出来一丝冰冷杀意。

李应蕖浑身一寒，什么话也来不及出口，就听源尚安握紧剑柄，迅速撇开绫罗绸缎，喝道：“奉天子令，诛杀恶贼！”

“……故卿……你做什么，我待你——”

不薄二字来不及出口，剑刃瞬间划破秋风，冷光眨眼而过，在百官的惊呼声中，源尚安执刃剎那贯透了李应蕖的喉咙。

滚烫的鲜血伴着人头一并落地，沿着石阶淌了满地，缓缓滚落。

祭坛之上空气一瞬凝滞，众人皆是措手不及，等到晨阳破云之时才想起来欢呼。

“恶贼已死！”

“陛下圣明！陛下万岁！”

“大魏千秋万载！”

众人一阵喜极而泣，不知何人起了个头，朝源尚安声嘶力竭道：“大人有重整乾坤之功！受我一拜！”

在这层层声浪之中，源尚安仍旧岿然不动，仿佛一尊披上金光的神像，只余那把寒刃上的血滴滴答答，宛如更漏。

第076章 心上秋（五）

先前或鄙视或腹诽的朝臣们此刻尽数看向源尚安, 费潇率先道：“手刃逆贼，源大人高义！”

他难得克服了一次口吃的毛病，这一声犹如投石入水, 立即激起声浪。

杨宪也拜道：“二公子，受我一拜。”

恭贺与赞叹声此起彼伏, 源尚安在众人注视下躬身一拜：“如此大礼，诚不敢受。”

“诸位, ”宗楚宁轻咳了声, “逆贼已除, 往后我等当是尽心效忠陛下！今日各位也都累了, 我会向陛下请旨, 让诸位回家暂歇五六日。”

欢呼声仍在继续, 源素臣缓步而上，轻轻冲着源尚安伸出手来：“尚安，我带你回去吧。”

源尚安嗯了声，把那把剑交给了礼部的官吏，随后握住了源素臣的手：“陪我再去一趟李府吧。”

“为何？”

源尚安略微垂着眼帘：“……因为李应蕖府上还有许多受苦受难之人。我打算不日便向陛下奏明，恳请查封李应蕖家产之后，将其中一部分留给府上被他强行掠来的姑娘们和受尽欺压的几名少年，让他们拿着这笔钱, 离开此地另谋生路吧。”

“好，我随你去。”

两人快步上马，赶到李府时正见其间一片混乱，原本负责守卫的几名男子此刻被宫中甲士揍得鼻青脸肿, 畏畏缩缩地蹲在地上什么也不敢做。

而从前李应蕖珍藏在府邸上的宝物亦被人手忙脚乱地朝外搬, 源素臣才下衔霜，吓得那人口袋里的玉珠银珠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少将军……您、您怎么来了……”

源素臣哼声冷笑：“我来瞧瞧你们, 急着办什么好事去了？”

“这……”

五六人立时低下了头，源素臣变了脸色怒斥道：“哪来的山匪强盗，还讲不讲规矩！都给我放下！”

几个人互看了眼，乖乖地把手上抢到的银两珠串放了下来，怯生生地看着源素臣，乞求他放自己离开。

源素臣背着手：“别急，还有。”

他上手抓住了一名中年男子的衣衫：“你这衣袍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

中年男人不情不愿地解开了衣扣，从缝在里头的口袋里老老实实地拿出来了几张迭好的当票和两只玉镯。

源素臣转而看向剩下四人：“你们几个呢？”

那四个青年汉子心知瞒不过，一声不吭地脱了外袍交了赃物，甚至于其中一人还额外扯掉了靴子，从脚底磨磨蹭蹭地拽出来一只小巧玉雕。

“去，”源素臣道，“都去门口站着，让其他人好好看看。”

光着上身的五个人乖乖地站到了门口，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有此先例，那些负责抄家的官兵果然老实了许多，再没人敢玩小偷小摸的把戏。

“少将军，”戚玹道，“您看府上那些女眷……”

源素臣道：“不要伤害她们，暂且找几间屋子安置吧。”

“是。”

交代完了之后，源素臣才转身走向源尚安。没想到自己还没走近，源尚安就先开了口：“你治军严明，有大将之风。只做个小小校尉怕是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