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145)

只不过沈湛看着杨灏送来的美人画像和姓名，就知道和洛阳世族脱不开关系。有了李应蕖的先例，沈湛现如今对于这些盘踞在京城数十年的大家族心生警惕，担忧他们进一步做大，最后再酿成一场祸乱。

他对画册上所谓的美人意兴阑珊，温令欢却是对此事分外上心：“既然是充实陛下的后宫，那就一定要挑性情温顺的。否则整日叽叽喳喳个没完，后宫也不要安生了。”

宗楚宁道：“那不知太后心中人选是何人？”

温令欢笑道：“我有个堂侄女，性情很是和顺，年纪又和陛下差不多，想来是最合适不过的。”

所谓性情温柔顺从其实不过是说辞，宗楚宁明白温令欢真正想要的是易于掌控之人，这样才不至于来日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太后既然心有所属，那微臣便叫礼部那边注意些便是，”宗楚宁道，“不过太后，也容微臣说一句，如今陛下年岁渐长，只怕没那么容易听话。”

温令欢方才还面带笑意，听到这句之后神色旋即冷了下来。

宗楚宁又道：“我听杨宪说，陛下这些天和源家那两兄弟走得很近。”

温令欢抿着唇不搭话，宗楚宁便又继续道：“这也难怪嘛，陛下年纪轻轻，他们俩又有两次的救命之恩，自然让陛下格外重视。咱们这些朝中老臣如今反倒比不过了。”

他哈哈一声笑，仿若揶揄自嘲：“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看他们将来必定是前途无量。”

温令欢神情冷淡：“你我不尽早除去他，来日必成大患。”

宗楚宁眨了下眼睛，似是不解：“太后这就要杀死陛下曾经的恩人吗？”

温令欢反问道：“不然呢？他们二十来岁就能有如此成就，再给他们个三五年会是什么样？陛下这个年纪又最容易受人蛊惑。”

宗楚宁叹了一口气：“我怎么记得当日太后受困于李应蕖，好像还是他源尚安从中牵线搭桥，把太后救出来的呢？”

温令欢不屑地哼了声：“你不要忘了，他从前跟了高纫兰，高纫兰是什么下场？后来跟了李应蕖，李应蕖也是惨死。这两个人生前可都是位极人臣心思狠辣，他居然还能潜伏在他们身边瞒天过海！这是什么样的心机？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谁敢放心？！谁知道他下一个要杀的是谁？”

“宗齐，要是我们现在不动手，坐等他一家独大，来日惨死的就是你我。”

宗楚宁挑了挑眉，对这番言论不置可否，只是感叹道：“您还真是一点恩情都不知道惦念啊。”

温令欢冷冷一笑：“恩情么，就那点东西，最不值得放在心上。”

不知为何，这话无端让宗楚宁脑中一麻，眼前人的面容也随之模糊。

他总觉得这语气很是熟悉，宗楚宁恍恍惚惚地想，这般冷酷绝情、藐视人命的口吻，岂不是和永熙帝如出一辙？

殿中光影扭曲斑驳，渐渐叫宗楚宁看不真切。耳畔伴随着这道冷血话音传来的，却是幼童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

“表哥表哥！”五六岁的温令欢笑嘻嘻地朝着宗楚宁撒娇，“我要上去玩嘛！你抱我上去好不好？”

宗楚宁看着高高的红墙，踮起脚够了够高度，劝道：“不行，太高了，你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不嘛不嘛！我就要上去！”温令欢讨好似的拉着宗楚宁的衣角，“表哥表哥，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好吧好吧。”宗楚宁拗不过会撒娇的小女孩，把温令欢抱在怀里，而后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骑到了红墙砖瓦上。

“表哥！”温令欢兴奋地指向远处，“那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是——哎，那是天子住的地方，你当然没见过，”宗楚宁张开双臂，准备随时在温令欢摔到地上之前接住她，“你怎么可能见过？”

“那你以后带我进去玩！”温令欢笑道，“好不好？”

宗楚宁觉得这简直是胡闹，但他又不能责骂一个小女孩，只好道：“那是天子一家才能住的地方，除非你嫁给陛下，不然怎么可能住进去？”

温令欢冲着宗楚宁笑，随后抛给了他一样东西：“我才不嫁给那个老男人呢，表哥，我等你来娶我。”

宗楚宁一脸茫然地接过东西，发现竟然是一枚同心结：“好——哎等等，你怎么说陛下呢，真是没规矩！”

温令欢嘻嘻地笑着，宗楚宁无奈道：“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千万别叫外人听到。”

没想到一语成谶，十余年后成了礼部侍郎的宗楚宁，当真捧来了天子册封温令欢为妃的诏书。

那一日她泣涕涟涟，泪珠打湿了身上红衣，宗楚宁忍着痛楚劝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该开心些……再说了，陛下瞧见要责怪的。”

那时候她回了自己什么？宗楚宁想不起来了，他唯一看到的是，昔时那个会撒娇会闹腾的活泼姑娘，最终被皇权和深宫无声吞噬，时至今日已然长出来了尖牙利爪，随时准备扼杀其下的弱者。

“你在想什么？”温令欢骤然出声打断了宗楚宁的神思，“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宗楚宁垂眸顿了顿才接过话头：“……我倒觉得不必急着杀他，他能有如此才能，若能为你我所用，岂不是更好。”

温令欢垂眸细思片晌：“可是你不见从前高纫兰那样提携他，李应蕖也赏了他不少东西，却始终都没有一样能打动他源尚安的心。我看这个人完全就是铁石心肠，根本化不了的。你又能如何说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