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160)
叶杪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爹爹,您、您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不是恰恰说明他心性坚定,不会为外物所动吗?若他当真是个伪君子,一早就投靠奸佞了,何苦隐忍多年?”
“扶微,”叶遵礼叹息道,“人心到底隔肚皮啊。爹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平日里和我把盏言欢的人,转头便能反手一刀。不到最后关头,你永远不知道平日里身边都是什么样的人。”
叶杪无言以对。
叶遵礼瞄了儿子一眼,又语重心长道:“凡事还是小心为上,交友不慎酿成的惨剧可不少。”
……
“这包子你喜欢吧。”源尚安碰了碰叶杪,后者才缓了过来:“啊,我……”
源尚安给他倒了点醋:“我听说柔然使团已然出发了,叶伯父不久前被陛下提拔做了礼部尚书吧?”
叶杪啊了声:“是啊,家父最近几日都很忙,生怕出了什么乱子。”
“对了,”源尚安夹了口菜,随意问道,“伯父那里是不是收到了使团名单,不知上头有没有个叫折兰乌野的人呢?”
叶杪倒没在意这个,源尚安又问了几声,发觉他不大了解之后便也不再为难,转而说了几句笑料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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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侍从汇报道,“穆延王子同苏合已经出发了,预计三四日就能抵达肆州附近。”
“脚程还挺快,这么急着逃离柔然,是怕我对他们下手吗?”兽皮椅上年轻男人头戴抹额,散着棕色还打卷的长发,神情佻达而又不失俊美,“那我的信件想必也已经到肆州了?”
“是。”
乌野笑了声,伸手将佩刃断虹拔出数寸,又放任这上好的寒锋铁器铮的一声滑入鞘中,好似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他又道:“可惜,有些人这次是一去不归啊。”
“……对了,”侍从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关键,担心乌野忘记,“老将军生前嘱托您的那件事……”
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忽地刺到了皮肉,乌野笑不出来了,他唇角抽了抽低声道:“知道了,不就是帮他找儿子……”
“他也真是……”乌野不满地嘟囔道,“年轻时候去了中原一趟,还留下来了种。就知道给我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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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雁门关下。
苍茫古道旁翠枝招展摇曳,落日浑圆,骏马迎风长啸,郁久闾穆延勒住缰绳道:“这便是中原了么。”
“都说中原风光大好,河山锦绣,”郁久闾穆延看向侄子苏合,“今日也算有幸一见。”
苏合笑道:“这儿还不算是最繁华的地方,要得走到司州附近,恐怕才是真正的风光无限。”
叔侄两人又说笑了一声,正打算继续赶路,山谷间却倏忽窜出来了数十道黑影,仿若魍魉。
刀剑出鞘时寒光刺目逼人,苏合一声惊呼,大叫道:“不好!有埋伏!小叔当心!”
“大胆!”郁久闾穆延当即拔剑怒斥,“使团的人你们也敢打洗劫的主意!”
百来人当即扭打在一块,难解难分,苏合一个不慎,摔于马下。郁久闾穆延见侄子受伤,正要前去搭救,却不曾料到背后一人抓住了他此刻暴露出来的破绽,立即提刀迎上,刀口落下时划出一片血光。
脊背当即血流如注,郁久闾穆延吃痛下冷不防跌落,他还来不及支撑起身躯,刀刃的冷光便已横在了颈侧:“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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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洛阳城外。
“故卿,”杨宪带着礼部的官员城外等候着柔然的使团队伍,闲暇时随口和源尚安聊了聊,“听说你自幼在边关长大,因此对柔然人很是熟悉?”
“知己知彼倒谈不上,不过确实跟着家父上过几次战场,”源尚安道,“但是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哪懂什么行军布阵,都是家父和几位老将军在照顾着我。”
“那也比我这种头回见的要强不少啊,”杨宪略显无奈地叹气,“礼部尚书病了,一时半会儿怕也是好不了了,否则我也不会暂时担任这个差事。”
他舒了几口气,又随意地朝四处看了看,见城门外“魏”字旌旗迎风飘扬,禁军已然布置齐整,正维持着秩序。杨宪笑着指了指人:“你哥哥?”
源尚安也望见了源素臣,笑道:“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太累了。”
前头逐渐响起来了马蹄声,源素臣朗声道:“使团入京,列队相迎!”
礼部的官员得了信号,也催促着击鼓奏乐,一时间喜乐乐声四起。使团路过长桥后便依照礼数下马而行,朝着两队列开的官员抱拳行礼。
杨宪也带着身后人迎了上去,笑道:“两位王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使团里为首的高个子男人抱拳用中原汉话道:“大人在城门外等候良久,也很辛苦。”
“王子的汉话倒是很熟练,”杨宪哈哈一笑,又道,“陛下已经备下酒宴,为各位接风洗尘,请。”
传信的太监一路急奔,高声道:“启奏陛下,柔然使团已经进城!”
沈湛道:“速速请来,朕要亲自接见。”
“是。”
众人依次走上石阶,进殿后又尽数向沈湛跪下行礼,杨宪道:“臣等携柔然使团拜见陛下。”
“免礼平身,”沈湛头戴十二旒冕,开口时已比大半年前更具帝王气度,“昔日听闻穆延王子相貌英伟,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谢陛下盛赞,”郁久闾穆延道,“末使今日奉可汗之名前来,为的是让两国重修旧好。不仅如此,可汗还希望能同大魏结为姻亲,永为同好,不再兵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