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217)
除此之外,他还另有所获,那就是贺真剩下来的那个小儿子布林。
“少主,”戚玹带着被五花大绑的布林跪了下来,“人在这里了。”
布林不像他的父兄,脸上杀气全无,甚至还有几分少年的稚嫩,一双明亮的眼眸正惴惴不安地偷瞄着源素臣。
他想象里这人该是个大马金刀的粗壮男人,眼中杀气毕露,一言不合就要抹人脖子。
如今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这人分明白皙俊美,如同玉雕一般。
源素臣略微扫了他一眼:“你是贺真的儿子?”
布林轻轻嗯了声,慌忙开始为自己辩解:“但是、但是那些事我从来没有参与过,我、我忠于大魏,忠于陛下。”
他跪拜到底:“还请您……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源素臣并没挪动身子,仍旧平静如初地看着他:“你会为你父亲报仇吗?”
“……”
布林茫然抬头,眼里蒙着一层泪花:“我……”
源素臣不理睬他的眼泪:“会吗?”
布林答不上来。
源素臣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整个人似乎也因为连日连夜的奔波而疲惫困倦:“留具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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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州城内一片萧条之景,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官兵要挨个搜查叛贼,甚至要屠城的消息。不少人闻风而逃,源素臣带着人到时城内早就乱了起来。
“贺真已死!”源素臣命人沿街高喊,“天子圣明,无辜之人不予追究,各位父老乡亲莫要担忧!”
“贺真已亡,肆州自此太平!”
呼喊声传遍大街小巷,果然制止了逃离的人潮,源素臣命卫襄带人熬粥施药,救助黎民,自己则朝着贺真昔日的府邸走去。
消息传得飞快,往日那些对贺真顶礼膜拜的下属们顷刻间便翻了脸,不仅去府邸大肆洗劫了一番,为了销毁证据,还不忘燃起大火,把这一片奢华园林变作了废墟。
好在源素臣及时带人将这些银两追了回来,因此戚玹和庞武又多了一项重任,清点府库。
“少主,这折合银两得有两百多万,您看……”
“先拿五十万出来赈济百姓,不够再和我说,”源素臣道,“剩下四十万献给陛下,再最后么……”
他眼里幽光闪烁:“留下来,我有用。”
戚玹遵命:“是。”
庞武想不明白:“少主,咱们这不是成了贪——”
他只发出来了半个音,后半个生生吞了回去,因为源素臣已然看了过去。
庞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料源素臣对此并不恼怒,他很是讲究“亲疏有别”这一套,对于真正的心腹从来都是另一幅面孔。
源素臣道:“你觉得这天下还能太平多久?”
“……”
“招兵买马,锻造武器都需要钱,”源素臣道,“收着吧,日后的用处大着呢。”
庞武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源素臣就已经递上了一沓票子:“上回不是说打完仗了要回去娶老婆?但没宅子怎么办,叫人家姑娘跟着你露宿街头啊?”
“这、这我……”庞武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接。
“害羞什么,”源素臣笑道,“我一早就说了,跟着我的人我绝不亏待,这都是你应得的,拿去。不仅是你,这一次但凡上阵杀敌的将士我都要为他们请赏。”
“我要让他们都知道,跟着我绝不会后悔。”
庞武脸有点红:“少主您真是……”
“等会儿戚玹和寻微回来,你跟他们说,正好漠北那边到了一批新马,让他们选自己喜欢的牵回去。”
庞武喜不自禁,心说自己没跟错人,转而却发现源素臣笑意始终都有些维持场面的意思。
发觉庞武在看他,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安抚百姓之后尽快启程回京吧。”
“四哥,”寻微道,“我带着人严防流寇作乱,正好碰到了个人。”
她略微让开身子,只见身后青年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似乎刚刚从劫难之中逃离。
“你是——”
青年单膝跪地,用不大熟练的汉语道:“大人,我才是柔然可汗之子郁久闾穆延!贺真用心歹毒,我是拼死逃出来的……”
他怕源素臣不信,立马又翻出来了王族世代相传的戒指作为凭证。
源素臣立时抓住穆延的双肩,终于抓住了一丝希望的曙光:“你是穆延?你跟我回去!跟我面见陛下!把这一切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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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尚安脑中一沉,有些想不起来这个称呼,模糊的视线甚至让他不能准确分辨来人的容貌。
但他依然从黑披风下舞动的几缕金发猜出来了他异族的身份。
……柔然,果真是和柔然脱不开关系。
他唇角微动,自讽一笑:“来给我收尸的……是么。”
忽跋邻态度恭敬:“我奉了主人的命令,带您回去。”
“……回去?”
源尚安觉得荒谬绝伦:“回什么地方,地牢吗?”
“回到属于大人您的地方,”忽跋邻道,“那里水草丰盛,无忧无虑,永远自由。”
眼瞳随之一颤,源尚安想到了答案。
那是草原啊。那是族人世世代代敬仰的敕勒川。
儿时唱过的歌谣依稀响起,天真无邪的旋律此刻却化作了无形利刃,声声诛心,扎得他鲜血淋漓。
岳旻从前说中原人看重落叶归根,他不明白,如今他算是懂了。
无边的渴望和愁苦推着他上了万丈悬崖,摇摇欲坠。他想回家,他不想客死异乡,连魂魄都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