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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将阑(32)

作者: 莫堪寻 阅读记录

源尚安依然平静如初:“此地人来人往,杀了我如何脱身?”

这人按住了匕首,眼中尽是同归于尽的悲凉,唇瓣轻颤,分明在说是你逼我。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却忽而有人高声道:“老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听到这一声后,源尚安竟比他更震惊,喃喃道:“兄长……你来了?”

源素臣轻轻哎呦了声,一脸的无辜,像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尚安你来看病啊?”

他把手上不知何时买来的蔬果放在了桌上,随意地掸了掸手,笑道:“老乔啊,过年了,给你送点东西吃。”

这次闯入太刻意了,分明是情急之下的出面阻拦。源尚安道:“既是故交,怎么没听兄长提过?”

“哪有空给你提啊,”源素臣自然而然地接了话,“你看看你,一天天忙的,一刻不肯和我多待,哪有机会和你说这些?”

源尚安眼珠一转,也笑着接道:“那倒是我疏忽了。”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手,仿佛上一刻的警惕已然烟消云散:“乔兄,幸会幸会。”

源素臣拉着他坐,又指了指乔沐苏道:“你也坐。我倒是想找你们一块吃酒,可惜却没那个机会——尚安,你不要见外,他和我从前都在洛阳学堂念过书,可是多年的朋友了。”

说罢给了乔沐苏一个眼神,后者也立马笑道:“景鹓你一天天送这个送那个的,也太客气了,酒怎么说也该是我来请。”

源尚安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跟前演戏,却并不戳破,又道:“你还有多少朋友,不妨一块请了?”

源素臣随手指了下他:“还是最想请你。”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对心里的盘算都再清楚不过。

奇就奇在,他们明明性格迥异,各自又不肯完全坦诚相待,却还能打得有来有回,在外人面前一派和气。

源尚安道:“说起来,我倒是见过乔兄的一位朋友呢。”

乔沐苏眼睫微颤,源尚安语气平常:“只不过这位朋友脾气古怪,想说几句话都得额外费些心思。”

他指的自然是从前刺杀不成被抓到廷尉府的刺客。

乔沐苏错开眼神,呼吸微促,好在还能维持最基本的冷静:“好有意思,我怎么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位朋友。”

“是吗,”源尚安道,“可我倒是记得他提起过乔兄呢。”

言语间他有意探查乔沐苏的神色转变,于是又道:“只不过乔兄这位友人眼下伤重难行,乔兄要不要抽空探望一番?”

乔沐苏道:“没想到大人这么爱说笑话,我什么时候多了个朋友,竟是从来没听过。”

“乔兄怎么忘了,”源尚安道,“乔兄故人之子,如今可还在我府上。清河王早早离世,那孩子眼下无依无靠又身处险境,着实可怜。”

乔沐苏猛地转头,以为源尚安要对沈静渊不利,几乎就要按耐不住了:“你……”

源素臣飞快接话,神色揶揄:“你还认得王爷呢?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和我说。”

乔沐苏忍了又忍,勉强把敌意克制起来,道:“我哪认识这个王那个王的,要真认得,还来军营跑腿么?”

然而他却也实在不愿再面对源尚安,乔沐苏起身佯装要收琴,抱起了古琴便要走。

源尚安出声又道:“我看乔兄也是个风雅之士。若无纷扰,我倒是很想和乔兄做个知己。”

乔沐苏抱琴的手一顿,琴身险些从右手上滑落。

他没有回头,只道:“铜雀台高草木深,魏王遗迹复何存。唯余檐下双飞燕,掠过堂前又一春。”

“时移世易,我早就和风雅二字无关了。”

源尚安却笑道:“好诗。既如此,我也有一词以赠乔兄。”

说罢,他走近桌前提笔蘸墨,未曾多想便潇洒落墨:“壮士功名尚未成,呜呼久不遇阳春。

君不见,楚江岸上放逐臣,烟波浩渺没忠魂。

五柳浔阳空对酒,谁人更觅桃源春。

又不见,东海钓翁辞渭水,八百诸侯至津盟。

代天一战血流杵,鹰扬伟烈冠武臣。

往昔千载尽成空,是非成败笑谈中。

古来圣贤皆如此,至今谁与论英雄。”

写至最后一笔,源尚安摘下来了腰间的梅花香囊:“愿乔兄壮志终酬,来日再会。”

第018章 潦倒身(一)

乔沐苏蓦地回头,似乎想抓住些什么,可人已然跟着源素臣一并出了大门了。

他左手五指下意识地扣住琴弦,力道之大险些能将之生生扼断。

……他该死。

清河王生前和其王妃恩爱多年,夫妻之间相敬如宾,而他一朝遇害,消息传到王府,王妃悲痛至极,以致身染重病,最终不治身亡。

这一切都要算在他源尚安头上,他该死,他该为昔日的血债偿命。

可是,乔沐苏下不了手。

他烦躁之下无规律地拨动着琴弦,脑海中尽是源素臣的身影。到底是有恩于自己的人,就这么将他身边人杀了说不过去。

可是……

乔沐苏忍痛拨着琴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竟已然奏出了《高山流水》的开头,他又转头去看纸上尚未干涸的墨迹,眼中一瞬恍惚。

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

温文沉雅的话音犹在耳畔,说话者的神色全无反讽挑逗之意,分明是真心赞许和敬慕。

乔沐苏倔强地撤回了眼神,不顾手上疼痛在琴弦上肆意撩拨起来,哪里还管原本的曲调。霎时间琴音有如风雨呼啸,潮水汹涌,已然脱离了原曲空雅澄澈的意境,仿若走投无路者悲愤之下声嘶力竭的质问和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