掳火纯青(6)
氧气罩下,宁禧曦呼吸也越发困难,双眼几乎被薄雾遮盖,剧痛的脑袋如山崩欲裂,山石滚滚下泻,如过去总总倾泻而出,比如那张脸,那个人。宁禧曦坚强地久久提着一口气,终于见到宁舷,他艰难地微微抬起手,宁舷立马上前紧紧攥住,“宁禧曦,宁老子,老爸,老爹……”
宁禧曦沉沉地“嗯”一声。
同时,他抬起另一只,指了指站在床尾的商屿。
商屿面目冷清,走到另一边床边时,宁禧曦拼尽仅有的力气将他的手拉住,望向朦胧的他,隔着氧气罩沉重地动了动唇,似是说话。
商屿在被他一握时,已愣怔,反应前所未有的迟钝。
宁舷见此,即时俯身上去,将耳朵靠到氧气罩。
或是回光返照,使出最后的力量,宁禧曦挪开氧气罩,定定地注视着商屿。这时,商屿却被他吓得回神过来。
“我……终于记得……你!”
“嘟……”
呼吸机的警号响起,医生进来。
两个护士一人架一边,将若疯若狂攥住已经眼睛紧合,嘴角含笑被永远定格的人使劲摇晃的商屿往后拉,“先生,请你冷静!”
“宁禧曦!你说什么?说什么,起来给我说清楚!”
商屿声嘶力竭的喊嗓,又岂会得到回应呢?
第五章
有人相信死后化蝶,舞蝶入屋不要去驱赶。
宁禧曦头七已过,宁舷回了校。
血泊中重生的天使暂停了更新。
商屿本是明亮的双眸,此际暗淡无神,捧着那本曾经过暴力撞击而陷了角的硬皮旧相册蜷缩而半睡半醒多天了。
每每迷迷蒙蒙中张眼,总会见到一只点点紫光暗里莹莹的蝴蝶驻足于不远的眼前。
“禧曦……”商屿伸出手臂,一阵泉涌般泪滚滚而流。
紫蝴蝶仿似听懂,轻轻飞到他手腕上。
商屿惊奇地睁圆了血丝满满的眼睛,轻飘飘地叫了声,“禧曦……”
蝴蝶像是回应他一样,转了个身,面向他,翅膀展平了些。
商屿欣喜地微张开嘴,把旧相册放到一旁,慢慢地坐正身,将手臂弯到胸前,再缓缓抬高至鼻尖前。
“你真的是禧曦?”
蝴蝶抖了抖翅膀,轻轻一跃,落到他高挺的鼻上。
商屿凝视着这般迷幻,突然就被“砰”的门响切断了。
蝴蝶飞走,宁舷气冲冲进来。
“哥,吃点东西啊。”宁舷将从平价速食店打包的盒饭放在茶几上,就对着满是怨愤的目光,愣了一下,“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你爸被你吓走了!”
“什么?”宁舷的手掌刚要贴上商屿的额头就被对方拍开。
“我没病,没发神经!没幻觉!你滚回学校去!”
“你就这般不待见我吗?是因为我长相似宁禧曦,让你不自然就想他?让你心疼,心碎?”
宁舷不知哪来的勇气,用力捏住商屿的瘦削的下巴,胡乱吻起来。
没有柔情,只有较劲,谁的力气大谁占优。商屿连日没米下肚,但还有点牙力表达情绪。
他咬破他的唇,叫停了这场如飞车乱冲红灯的吻。
“滚!以后别再出现我视线范围内!”
然而,商屿口中的“以后”有截止时间,在宁舷二十岁生日那天。
宁舷这些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生日那天拧着蛋糕和白菊去他老子坟前,席地而坐到天昏。
好巧不巧,刚铺开蛋糕和鸡翅、水果,摆好鲜花,屁股贴在隔了一层薄胶纸的大理石时,就见一道修长而步履慢慢的身影由远而近。
阔别三年,那人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依然历历在目。
宁舷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角,又瞟了眼他老子的黑白照,呢喃着,“你叫他今天来看你?”
叫不叫他不知道,但知道自己被人像碍眼的垃圾般踢了一脚。
商屿撑着黑伞,不善的眼神居高临下,“把你的东西放远些。”
宁舷站起身,高挺身形给这位伞下的人儿遮去了更多的光线,令其显得更为白透。
换成了商屿要稍稍仰视这位未见三年既长了身体又变了气质,而五官更与其父极其相似的年轻人。
或许你身高体大能压人,或许你气强势大能慑人,但我视为无物。
商屿握住伞柄,使其前倾。一条伞骨骨尖扎落宁舷的额头。
像被鸟啄一样,宁舷一下子来气,一手夺去他手中伞,往旁边甩去。
顿时,炎日如一个不识时务者穿插于两人间,又如施粉不均,斑斑驳驳。
商屿瞥了他一眼,转而弯身将手中百合放到碑前。在直起身子时,感觉头顶一阵阴凉。
是宁舷拾起了黑伞,遮住了太阳火辣的脸。
“屿哥,能谈谈吗?”
严肃的眼神看着碑上轮廓分明的父亲,声音却是无比低沉而又带几许温柔认真传入商屿的耳里。
他忐忑等待对方的回应,握住勾形的伞柄的手冒出湿淋淋的汗液。
商屿给了他冷冷的眼神,淡淡应了声“嗯。”
宁舷瞬间喜于眉梢,往商屿的胳臂蹭去,可是人家毫不给情味地拉开距离。他也适可而止,不想把如天降般的机会给毁了。
有事留待拜山讲,但宁舷可不愿在他老子面前顶住酷热说大小事。
快速收拾了糕点食物后,他像一位陪同老板的助手又或者一位跟随老爷的管家,撑着伞落后商屿半个身,步行梯级而下。
葱葱翠绿环山而绕,清风吹拂落叶沙沙,又见旧人却脸露火。
商屿忽然停住了脚,宁舷差点收不住往前“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