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极轻。

轻到飘散在空中，四散开来，将陆作樘团团围住。

陆作樘只觉得这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不想去听，它却无孔不入，渗入了他的耳中。

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陆作翀似乎笑了一下，“怎么死的？”

他的目光有些悠远，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少顷，脸色煞白，浑身颤抖起来。

同时，闷闷的声音从他口中溢出。

“大概是自我断绝吧。”

陆作樘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但发生什么样的事能让前途无量的“大师兄”们选择自我了断呢？

屋外旭日滚烫，却照不暖屋内这方寸之地。

第95章、物是人非

陆作翀永远也忘不了得知自己是陆明奇亲子时的心情。

那是将他从乞丐窝里捡回去、教他习字学武修道的师父，是苍鹰国高高在上如神明般的存在。

遇见师父后，他从人人可欺的小乞儿摇身一变成了万人之上的国师大徒弟。

虽然不知为何自己一进门就能越过那么多比他先进门的师弟们直接成为大师兄。

但他那时已被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头脑，除了惊喜别无他想。

所以，在修炼上，他比其他师弟更勤勉。

他要用实力证明，师父选他当大弟子没有错。

唯一让他感到失望的是，师父似乎很忙，他们总是难得见到师父一面。

好在相比其他师弟，他这个大师兄与师父接触的机会是最多的，这让他稍感欣慰。

即便是之后知道了师父用活人血肉修炼之事，也没让他对陆明奇的热忱消退半点。

直到一年前，他夜里修炼时突然感应到师父闭关的修炼室所在方位传来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

担心师父出了什么意外，陆作翀首次在没有师父召唤的情况下前往修炼室，也因此窥得了他从未想过的真相。

“尊者，您如何了？”

是师父的暗卫首领，曜字部排在首位的曜一。

要说苍鹰国能让陆作翀嫉妒的，那便是只有曜一了。

因为对方与师父的直接接触才是最多的。

很多时候连他都是通过对方与师父传话交流。

对于曜一的声音，陆作翀不可谓不熟悉。

至于随后响起的另一道人声，他就更不能陌生了。

“无碍，我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师父的声音透着一股虚弱，就在陆作翀准备走出去关怀时，曜一接下来的话让他愣在了原地。

“回尊者，属下与海越国各探子都问过了，并未找到您说的那位私生子。”

私生子？

师父还有私生子。

陆作翀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在心中破碎的声音。

许是两人的注意都在，陆明奇刚才受的反噬上，一时竟没察觉到陆作翀的到来。

而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陆作翀回过神给自己用了个屏息决。

“继续找，”陆明奇有些恼怒，“在动陆作翀之前，至少要找到我另一个私生子。”

曜一将头垂得更低，“是，尊者。”

“陆作翀昨日还问起您了，尊者可要见他？”

“不必，药引罢了，这么几年，足够让他心甘情愿了，不必再多费心神，你多关注着点即可。”

“属下明白。”

陆明奇呼吸声有些沉重，声音低得像是呢喃，“看来得找时间再出去一趟，药引都不够了。”

曜一却知道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属下回去便开始安排，尊者想要什么时候享用？”

“就下个月吧，”陆明奇目露满意，但随即声线陡然转冷，“这次安排些好掌控的女人……呵，此前的那批女人太不安分，说好了让她们乖乖生完孩子便可放她们自由，偏生寻死，自己死了便罢了，还带着我儿一起。”

“希望这次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

“请尊者放心。”

后面两人还说了些什么，陆作翀听得不大真切了。

踉踉跄跄从修炼室中出来，一路避着人撑到自己院子里进了屋才全身瘫软，倒坐在了地上。

他、是师父的私生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荒谬！

简直荒谬！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

各种声音在脑子里吵着，闹了一整夜。

师父与他初遇时的询问，带他回来后的关怀，引他入道时的授业解惑声……都和在密室外听见的秘密相碰撞，水火不容。

一旦有了线索，寻着漏洞去查，便会容易许多。

小心地跟着曜一外出了几次，结合从其他地方查出来的消息，陆作翀便想通了整件事。

师父……不，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人了？

师父？父、亲？亦或是陆-明-奇？

但知道了又如何，他身上早已被对方留下了印记，即便成功逃脱了皇宫乃至苍鹰国，对方一个心念间，他就会消失在这个世上。

所以他选择了……装聋作哑。

只当做那晚没有去过密室，也没有听到自己的身世秘密，更不知道诸如自己一般的私生子存在于世的意义。

他按部就班地修炼，一如往常，在陆明奇面前没有表现出异常。

如今想来，陆作翀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表面上，他依旧是苍鹰国国师收徒，师弟们面前光风霁月的大师兄。

实际上，他过得浑浑噩噩，修为已许久没有精进。

是了，心生魔障，如何还能更进一步？

如今陆明奇死了，他也不知该作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