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囚雀衔环(65)

作者: Enari 阅读记录

“全是被折磨得夜夜惨叫,活得不如猪狗的女人。”

温言面无表情地听着,垂眸看了一眼摆在自己面前的茶杯,飘着的热气已经逐渐散了,想必是正宜入口的温度。

他的手却丝毫未动。

琴见他没有要喝茶的意思,也不强求,就这么继续讲了下去:“我每日每日,每时每刻都在期待着他能突然告诉我,他做好准备了,他可以带我走,可是没有……他还是三不五时地来青鸢阁看我,听我弹着那些写满了风花雪月的曲子,窝在那雅间的一亩三分地里,向我表露衷肠,却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可偏偏琴心里那股自傲的气散不开,以至于她不相信。

她怎么都不相信他会就这么言而无信。

“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骗着自己,他也许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毕竟赎人需要的大笔钱财并非一日之功就能凑齐,”琴突然低下了头,双手捂着脸,肩膀耸动,语气似哭似笑地说道,“……后来我跟他说,他拿不出那么多钱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他,曾经那些恩客送我的首饰我全都可以不要,我只要离开,只要能离开……哪怕是一贫如洗,我也不在乎,我只想走……”

“我太害怕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看清了那个夸下海口,却又支支吾吾的男人的面目。

那年,她也才年仅二十三。

放在寻常人家,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岁。

她却已然被铺满荆棘的前路扎了个鲜血淋漓,找不着出路,沿途甚至横生枝节,彻底绊住了她的脚步。

在连续几天的彻夜呕吐后,她心下不安,花了点功夫,偷偷找来个大夫,把了脉,情理之中般得知自己怀孕了。

琴从来不知道,人竟然还能倒霉到这般田地。

怀孕意味着什么?

琴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

或者说,她根本抽不出心力去考虑这种事。

因为她知道,青鸢阁里不会有任何一个好心人,愿意留她这么一个会空窗好几个月接不了客的女人。

可她发现得太晚了,大夫只能冲她摇摇头,说现在已经没什么堕胎药能无痛将这胎儿化成一滩血水了——这孩子已经是个成了型的“人”了。

“我的尊严就这么被这个……不知何时横空出现的孩子给踩碎了,”琴说到此处,努力伪装得古井无波的情绪再次出现了裂痕,她失手掀翻了面前的茶杯,颤抖着扶了两次才重新将其摆好,语气内容也变得有些支离破碎起来,“又一次见到谭旭时,我告诉了他孩子的事情……几乎是哀求,我哀求他带我走……”

“因为我怕死……我怕被这里的畜生们折磨死……”

桌面上的茶水蔓延到了温言面前。

可若是要用什么强硬手段——例如棍棒,去将腹中胎儿打成死婴,对女人的身体损伤也是不可逆的……因此随即一命呜呼的女人数不胜数。

琴害怕了。

她的面前出现了命运的分岔口。

可两头都摆着“此路不通”的路牌。

她只能用上那些又宽又厚的白布裹紧腹部,压实,小心翼翼,就这么一日又一日地茍活在无数双眼睛下。

在腹中胎儿已有八个月大,身材纤瘦的琴再也无法出门见人,只能通过闭门不出来逃避这件事时,谭旭终于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

“我以为他这一次终于是来带我走的,”琴咳嗽起来,仰头连喝了两杯茶,温言抽神估了下,想必半壶茶已经被女人灌入肚中,“可我还是高估了他。”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过后,长期的焦虑与恐惧使得女人的精神终于不堪重负,伴随着腹部的绞痛,一个哇哇哭叫的男婴就这么不受任何期待地诞生在了世上。

“你叫温言?”琴一手撑脸,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她的目光变得近乎痴迷又怨恨,这转变来得太快,不加掩饰,就这么直直撞进温言的眼底,“……好名字,脸长得也跟我们完全不像,真是个幸运的孩子。”

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短短一句话,所含的信息量太大,压得温言的手也不由得轻轻颤抖起来。

他很清晰地记得自己并没有自报家门。

而且……几乎是在质疑的瞬间,温言的大脑已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对女人的言行举止进行复盘……

“你一开始就说了‘也是’,”温言将心神彻底从女人的讲述中抽离,皱起眉头,手微微调整了下拿刀的姿势,肯定地说道,“你知道我的底细。”

“是啊,孩子……我的孩子……”

琴捂着喉咙,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的嗓音本就沙哑异常,如今听来,更是可怖。

“咳咳咳……”

温言还想再问些什么,动作极快地越过桌面,冲上去拉开了琴越收越紧的双手,却仍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面容逐渐因为痛苦而扭曲。

无能为力,无济于事。

这茶水有毒。

温言的大脑总算是慢身体一拍地进行了分析工作,得出结论。

鲜血顺着琴的唇角滑下,她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伸出食指,点了点温言的胸口:“你为什……”

温言努力辨别着对方的口型。

女人却眼皮耸拉,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飘落……倒在了地上。

温言低垂着头,蹲在她身旁,依着口型,将那句“未尽之言”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你为什么当年没死在那个土坑里?”

愿望

什么意思?

窗外大雨倾盆,女人的最后一声笑音似乎仍回荡在耳边,温言不由得思绪翻飞,逃离房间的步伐略显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