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天上月(208)
可这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偏偏有着与年岁不符的沉稳,甚少有什么平静之外的表情,徐凌看在眼里,心里益发忐忑不安。
李勖的语气介于质问和考问之间,“上官云说的也有道理,若是照你所言,留给建康的就只剩下两千人,你说说,两千人该怎么打?”
众将停止议论,都等着听徐凌的回答。
徐凌身上忽然冒出一层热汗,心里滚油沸水地翻腾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说了心里话:“这么打的确冒险,所以依末将看,若想后方无忧,非得……非得主公亲自将兵不可。”
说完便不敢再看李勖。
他自己要领着主力纵横捭阖、大杀四方,反倒拿主公当前锋用,要他领着最少的人、打最没有调度余地的仗……徐凌悔得肠子发青,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孙波为什么猜忌你,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
“不错,你考虑得很周详。”
他哭丧脸时,李勖却忽然笑了起来。
徐凌* 一惊,倏地抬眸看去,人顿时有些发愣:只见上首这位新主公眉舒目展,不仅没有半点愠色,反倒还颇为愉悦。
李勖指着他笑道:“霄云深得我心,你既有了良策,我便依你的意思,为你做这个先锋!”
语罢神情一肃,沉声道:“众将听令!”
帐中诸人应声起立,铠甲声汇合成一道振奋人心的齐鸣。
徐凌听到这鸣声里也有自己的一份,心里蓦地一热。
“徐凌,我命你率八千人马夺取历阳,东控广陵、西制江陵,山阳会师之前,人员粮草悉数听你调遣,不必事事报我!”
“末将得令!”徐凌已热泪盈眶。
“卢锋,我命你率三千人马支援冯毅,渡江之后相机行事!”
“诺!”
……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帐中除了李勖外还剩温衡和卢锋二人。
温衡还是有些不放心,提醒道:“历阳险要,是不是派个参军过去协助徐凌更稳妥些?”
李勖知道他的意思,摆手道:“用人不疑,我信得过他。”
温衡猜到他八成会这么说,见他笃定,也就一笑不语。
卢锋瞅空赶紧上前来,他留下确是还有不明之处,李勖只教他渡江之后见机行事,却没说怎么个见机行事法,显然是还有后话要说。
“渡江以后如何,还请主公明示。”
“冯毅如今虽然已被降职,到底还是个三品将军,你在名义上还要受他节制,你打算如何应对?”
“属下自然没有那么傻,他说他的,我阳奉阴违就是了!”卢锋其实也想到了此处。
李勖摇摇头,“光这样不行,你还得好好看着他,若是他有投敌的迹象,你要及时将他的人马接管到手。”
卢锋心里一动,试探着问:“若是他没有投敌之心呢?”
李勖微微一笑,拍着他的肩道:“不妨祝他一臂之力。”
卢锋心里有了底,临走之前又被他叫住,额外嘱咐了一句:“冯夫人与夫人感情甚笃,好生将她接回来。”
“……听闻冯夫人刚生产过不久。”
“是男是女?”
“这个……属下疏忽,未曾留意。”
卢锋说完,垂着首等候命令。
李勖沉默。
春风将帐门吹开一道缝隙,很快驱散了众将留下的热汗味道,草木萌发的馨香和泥土湿润的气息盈于四周,他在这一刻忽然想到了韶音平坦的小腹。
如今他附耳上去,还只能听见她咕噜咕噜的腹鸣,等到这次征战结束,也许孩儿就已经会哭会笑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李勖沉吟,半晌后道:“一道接回来吧。”
第104章 第 104 章
谢候绕着中军大帐一丈开外踱步, 磨拉到第一百零四圈时,终于等到有人从里面出来。
众将见了他,纷纷向他道喜, 连一贯防他如防色中恶贼的上官云也别别扭扭地走过来说, “恭喜你了!”
谢候嘴上说着“哪里哪里”, “同喜同喜”,“多谢多谢”,心益发像是泡在了胆汁里, 苦得发酸。
等到人都走干净了, 门口的侍卫自动散开一条通路, 谢候正了正衣冠, 迈步进入大帐。
他还清楚地记得上次的情形,往里扫了一眼,那方髹漆乌木大案倒是不见了, 换成了个卷耳青陶案。
“这回该是划不动了”, 谢候心里面嘀咕,陶案后的男子倒是一脸坦然,浑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姐夫,我不想当左卫将军。”谢候开门见山。
李勖拭刀的手一顿,“为何?”
谢候自然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上官风, 他方才在外头就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
“姐夫曾经与我说过,宝剑若不出鞘, 迟早还会为他人所掳。”
谢候拔下巨光, 面前照看, 神情格外凝重, “谢候若是凭借祖荫,留在后方做一个上不得战场的禁卫将军, 那便还是缩在剑鞘里,永远都学不会真本事。我宁愿继续做回我的队主,建一分功、得一分赏,堂堂正正,免得再被人瞧不起,指着鼻子骂。”
李勖被他说得摸了摸鼻子,良久无语。
谢候最怕他沉默,他这人一沉默起来教人猜不透在想什么,不定什么时候就扔出一句惊人之语,将人炸得魂不附体。
“谢候绝非一时冲动,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所以姐夫千万莫要劝我三思。至于阿父那里,姐夫也无需有什么顾虑,我心意已决,他做不得我的主,我也不怕在战场上负伤,就算是死了也不后悔,大丈夫说到做到,还请姐夫成全!”
谢候情绪激昂,语调慷慨,生怕他不答应,提前拿话堵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