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天上月(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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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韶音半个字都不信,与其说是何宪被带回军府,她宁可相信是卢昱被带回军府,至于那老大的动静是什么动静,大概或许是卢昱被打出来的惨叫吧。
李勖是什么样的人,韶音最清楚,谢太傅有句话说得对,“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这话一点都没说错,韶音也不觉的自己傻,经了这么多事,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这夫妻不做也罢。
世事混乱如斯,她和李勖都是身处漩涡中心的人,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心力辛苦筹划,生怕算漏了哪一步,从此万劫不复。
可人总有需要卸下心防的时候,对别人再如何诡诈翻覆,一旦对上那个人总要坦诚相待。若非如此,一人独行于世也就够了,不必非要用什么情爱之物将两个互相猜忌的人硬生生地捆绑到一处。
小情小爱如此,这天下大事大抵也是如此,说来说去离不开一个“诚”字。
阿父教了她许多权谋之道,可在韶音心里,谋总在次,事总在前。
惟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譬如这次赈灾,再怎么借机弄权、立威,赈灾这件事都要实实在在地做,要安抚百姓,让他们有衣可穿、有饭可吃、有屋宇可以遮风挡雨,否则,浙东迟早还会爆发第二次长生道之乱,届时有再多的党羽又有何用?
诚心为事乃是立身立国之本,否则,再多的权谋算计都是无本之木。
阿父谢太傅,舅父高陵侯,会稽王司马弘……庾家、郗家的各位长辈,这些人哪个不是庙谟高手?可是他们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算计得差点亡了天下。
李勖也算计,韶音如何不知道,郎君的心机一点都不比阿父少。可不同之处在于,他并非只会算计,也从不会因权谋废事,如今这一切是他一刀一枪、一仗接着一仗打下来的,绝非仅凭阴谋诡计所得。
荆州如何安置,阿父能想到分立,他必也能想到,可他最终还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处,他要迁都。
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李勖固执地相信,凭借他一个卑微寒人可以驱除胡虏,还于旧都,光复汉家天下,韶音便也固执地信他。
两心相知,虽山河万重不可阻也。韶音相信他,无需出卖自己的真心,仅凭着一身本事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夺取天下。
她从来都不疑他,只是管不住心里的难受,尤其是在孩儿闹腾的时候。
月份渐大,肚子里的小东西似乎越来越不安分了,本就被它折腾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再听外头那些混账话,韶音就觉得格外委屈。
阿父几次欲言又止,她只能装作不懂,若是将心里的难受都与阿父说了,他老人家难免猜忌女婿。
“或有流言,三人成虎,妹冰雪聪明,必不肯信。然怀孕已苦,兄又远在千里,妹心中必有无限酸楚,因怕岳父猜忌于我,竟无一人可诉。”
他还不教她哭,他不仅与她想到了一处,还戳到了她心里面最软的一处,如何能不哭?
韶音痛痛快快地哭了好半晌,心里怄着的那些郁闷和委屈都随着眼泪哭出去了,整个人便轻盈极了,连看李二都顺眼了许多。
那几个大竹箱子里不止有香喷喷的乳酪,还有许多草市上买来的小玩意,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韶音将它们挨个取出来,一一用柔软的巾帕擦拭过了,又整整齐齐地码放回去。
其中三个用来辟邪的玉冈卯、玉翁仲和玉思南雕琢得玲珑可爱,被韶音放在了床头那方手巾函上,玉翁仲站在中间,拉着另外两个为她守护床榻。
“阿筠,你去将师父和蒜子请来。”
韶音记得凝光也很爱吃乳品,这东西一般人都觉得腥膻,甚少能吃得惯,她自己年幼时也是吃不顺口的,还是在师父的带动下,这才慢慢品出了乳酪的好味。
“师父觉得如何,味道可还浓郁?”韶音亲手递了一块给凝光,又教阿雀递一块给蒜子。
“她吃不——”
凝光一个“惯”字还未说得出口,蒜子已经将那一小块乳酪扔入口中,咽了下去。
“这孩子!”凝光看稀罕物的眼神看向蒜子,“真是稀奇了,你也是头回吃这东西,不觉得臭么?”
蒜子怔了怔,语气生硬地答道:“没尝出什么味道来,咽下去了。”
凝光闻言不由拉着韶音而笑,直将眼泪都笑了出来,韶音也被她感染,随她一起笑,末了道:“与存之一样,他头一次吃这东西时,也是没吃出臭味来,再吃三五回竟就喜欢上了,足可见,人的口味信实有异。”
蒜子似乎被她们打趣得有点生气,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就出了房门。
凝光没拦住她,转过来一脸歉意,“这孩子好颜面,以为你笑话她没吃过好的,回头我说说她,阿纨莫与她一般见识。”
说着又笑道:“看阿纨今日这神情,将军该是快回师了,师父猜的对也不对?”
这话一出口,方才还笑得花枝乱颤的人转瞬就变了脸色,话也答得含含糊糊,“谁知道,也没个准话。”垂头用两只白生生的指头摆弄帕子,一刻不停,分明是心烦意乱。
凝光心里一动,“怎么,难道外边传的那些浑话竟是真的?”
从小教到大的小徒弟抬起头来,用那双明如皎月的大眼看着她,“师父以为呢,我该不该信?”
凝光微一愣怔,韶音趁这功夫已挥手教人都退了出去,卧房里只剩下她师徒二人。
“外边传的那些话实在是不堪入耳,没想到师父也听说了了,教师父见笑!他自然是不肯在信中说这个的,只是教我安心养胎,不要多思……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是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