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天上月(234)
韶音能听到她胸腔里并不平静的心跳声。
过了半晌,她还是语气遗憾道:“谢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连太傅都打听不得,师父能有什么好办法?我方才仔细回想,确有几个故人在荆州,不过现在……应是早都不在了。襄阳乡下倒是还有一户人家,我去年冬天曾在那里借宿过几日,临走时却连姓名也忘了问,这也算不得认识。你别急,教师父再想想看。”
“哼!”
韶音撅起嘴,直起身气闷地看向车外,半晌才认命道:“那好吧!”
凝光没将话说死,显然是有所保留。
待会儿回到府中,等到蒜子将信里的内容都告诉了她,她应该就能想出荆州那头的故人是谁了。
不过,韶音已经等不到那会了。
马车疾驰,将官道两侧夹植的桃柳一排排甩在后面,翠微山的轮廓在视野里逐渐清晰。山不来相就,我自去送你就山,韶音余光瞥了眼心事重重的凝光,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主意。
回到房中,那三个小巧玲珑的辟邪玉件果然还在手巾函上尽职尽责地守卫着,摆放的方位分毫不差,只是,手巾函开口处压着的一根头发已经不见了踪影。
韶音勾起唇角,蒜子果然来过了。
胡女敢利用她的感情,很好,接下来,也该轮到她好好收拾这两个胡人了,不光要收拾她们两个,还要将她们的同伙都挖出来一网打尽。
凝光这个人心机深沉,不仅会伪装,还很能沉得住气,这次若不是蒜子露出了马脚,还不知道她会继续隐匿到几时。
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总是个祸害,万一弄巧成拙就不美了。韶音自问没有对付她的万全之策,便也不打算逞强,索性就将她交出去,交到她的天敌手里,那人腰间一柄环首刀专门斩毒蛇的七寸,想必凝光到他身边之后,一定能求仁得仁。
至于荆州那里还有什么故旧,韶音相信,只要凝光到了江陵,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将信中所见转告给她的同伙。
……
“你可看清楚了?”凝光又问了蒜子一遍。
蒜子斜眼哼了一声,“我汉话说的不如你好,汉字却都认得,千真万确,只不过,姓李的似乎还在犹豫。”
凝光面色凝重,“若果真如此,仅凭你我二人,到底也起不得什么作用。”
“那就别在这耗着了!”蒜子眼神一厉,“今晚就将谢女杀了,咱们连夜逃出去,找机会给荆州送信,往后如何再从长计议。”
凝光皱眉思索起来。
“师父!师父?”
是谢女的声音。
“没我的允许,不要贸然行事。”凝光警告地看了蒜子一眼,出门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汉人徒弟的窈窕身形自跨院那道垂吊着葫芦藤的翠绿月亮门里闪现出来,脚步雀跃。
“慢点走!如今有了身孕,自己也不知道注意些!”凝光迎了她两步,语气嗔怪道,见她一脸笑意,又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谢女冲她眨眼,笑得娇俏又狡黠,“还能有什么事,我想出办法了!”
凝光心里一动,笑容不改,“哦?什么办法?”
“世上还有谁比师父更教我放心?”谢女将帕子掩在嘴角,悄声与她耳语,“若是派个年轻女郎过去,就是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思来想去,还是师父替我去走这一趟最为稳妥,蒜子师妹就留在府里,您放心,我定会好好照看她的!”
凝光掀起眼皮,仔细打量对面的人。
小徒弟兴奋得两靥发红,一双眼明亮澄澈,望过来的目光满怀期待。
凝光笑了笑,有些迟疑道:“不是师父自吝脚力,不愿意为你走这一趟,只是……万一李将军不留我,我该如何是好?”
“他会留您的!”
谢女一把拉上她,不由分说便往正房走,到卧房门口挥退了一众侍女,将妆台上那只手巾函拿到手里,“师父可还记得这个?”
凝光笑容微滞,“恍惚有点印象。”
谢女吐了吐舌头,三两下打开那函,从中取出一枚有些发旧的香囊来。
“这是我们二人的定情之物,您一定要妥善保管,待见了面便将此物呈给他,告诉他,’见物如见人’,念在从前的情分上,他一定不会再赶您走的。”
凝光接过那枚香囊,放到鼻下轻轻一嗅,芳苦之味直冲鼻腔。
“那个是什么”,她瞥了眼函里的绢帛,打趣道:“莫不是阿纨与夫婿的鸿雁传书?”
“师父!”谢女害羞起来,眼波一转,撒谎道:“什么呀,帕子罢了!”
凝光心下微松,“阿纨这个决定也太仓促了,蒜子那里……”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带上蒜子一起走。
谢女身边还是要留一个人为好,只是蒜子行事冲动,教人放心不下。
“蒜子师妹或留或走皆可,我这偌大的府邸,如何还养活不得她一个小女郎?”
谢女已经心急得不行,说着就忙火火地推着她往外去,“要不您回去与她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只要您能早日见到存之,将那边的情形打探清楚,写封信来告知于我,我就放心了,旁的事怎么样都可以!”
凝光转身而去的脚步有些发飘。
那个姓李的汉人武将就像是一把用鲜卑人的白骨燃烧起来的篝火,她恨得无时无刻不想灭了他,终于得到一个近身的机会,却又本能地畏惧起大火烧身了。
“师父您快些!”突发奇想又懵然无知的小徒弟还是与从前一样的急性子,在她身后不住地催促,“我这就到前边去安排侍卫,您放心,一路上自有专人护送,一定会将您安全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