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天上月(327)
张猷兄果然没有食言,就在狗洞外等着他,领着他左拐右拐,上了一辆无人的马车。
灵奴上了马车,有些疑惑道:“咦?你是坐着车出来的,庾姨母知道么?”
张猷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打量起了他的小金裙,“你怎么穿女孩子的襦裙?”
灵奴顿时将疑惑丢在了脑后,得意洋洋地炫耀起了身上的宝贝,“你没见过吧?这可是我阿父送给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张猷兄听了之后好像很生气,他皱眉道:“真能刀枪不入么?这么好的宝贝,你都不告诉我,脱下来借我穿穿。”
灵奴心里很舍不得,可是张猷兄是他唯一的朋友,还是八拜之交的兄弟,他不能小气,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马车停下,张猷兄下了车,说是去给他拿匕首,让他在车里面乖乖等着。
灵奴探出个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张猷走到一个岔口,刚要走进去,忽然回过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调转脚步往巷子口跑去。
才到巷子口,巷子外头呼啦啦地涌上一大群人,黑水一般,一下子就将张猷湮没了。
那些人嘴里大声嚷嚷着:“报仇的时候到了!”“穿金戴银,一定是妖女的儿子!”“杀了这小孽障!”
灵奴听见张猷似乎在哭喊,“灵奴骗人,这襦裙不是宝贝!”
灵奴也在车里哭喊,“呜呜呜,我没骗你,它就是宝贝!”
张猷的声音似乎极为惊恐,听起来不像是人声,他尖叫嚎啕:“我不是灵奴!他在马车里!你们认错人了!”
灵奴也在车里嚎啕:“他是张猷,我才是灵奴!你们认错人了!”
……
他将嗓子都喊哑了,没人能听到他的喊声,张猷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有一种低沉而细碎的嘈杂声,自巷子口远远地传来,听起像是有成千上百只饥饿的黄夫人在进食。
灵奴像是一只可怜的秋虫,小小的身子紧紧地贴附在车壁上发抖,嘴里不时发出几声比虫鸣还低的呜咽。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个人从外头掀开车帘,一把将他抱走了。
那个人此刻正龇着一口黄牙,冲着绿眼睛的鲜卑人笑道:“这可是吴郡张氏的小郎君,你多少再给我添点。”
末那楼抬起灵奴的下颏,目光挑剔地附在他左脸的疤痕上,语气颇是不以为意:
“吴郡张氏?没听说过。别以为我不知道,江左早就变了天,就算是琅琊王氏、谯国何氏又如何,也就是陈郡谢氏还能多卖些钱!别说什么吴郡张氏,就是皇宫里的司马氏,价钱也都一样,除非他姓李!”
他说着拍了拍灵奴的小脸蛋,笑道:“你若是姓李,我肯花一千金买你,你姓李吗?”
灵奴的眼睛和嘴巴都在一瞬间张得溜圆。
“我若是有那个本事,如何还会做这样吃苦受累的* 营生,皇帝早就将我请到宫里当宰相了!”牙贩嬉皮笑脸地凑到末那楼身边,什么吴郡张氏都是他信口胡诹,一切不过是为了抬价罢了,既然末那楼不为所动,他只好又道:“你看看这成色,说是宫里的皇子都有人信。”
末那楼其实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小牙,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几岁了?”
“五岁。”
“嗬,才五岁,长得不小!”末那楼将灵奴拎起来,抻值了胳膊腿细看,瞥了眼牙贩,摇头道:“年纪太小,连端茶倒水都不会。”
灵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五岁的是李杲,张猷兄应该是七岁才对,“我记错了”,他大声道:“我七岁!”
牙贩正要反驳末那楼的压价,一听这话顿时笑起来,“就冲这个机灵劲,老兄多添我一成,好歹教我赚回个口粮钱。”
末那楼盯着灵奴的嘴,忽然捏住了他的下颌,手下一用力,灵奴的嘴巴便不由自主地张开。末那楼的绿眼睛放出凶光,“牙都没长全的小崽子,敢说谎,掰掉你的牙!”回头冲着牙贩不耐烦道:“半个月后到账上领钱。”
牙贩见好就收,不敢再讨价还价,赶着车渐行渐远。
灵奴站在绿眼睛的鲜卑人旁边,目送着一车汉家小儿远去,忽然嘴巴一扁,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小东西,再哭,我掰掉你的牙!”
灵奴管不住自己的抽噎,只好用脏兮兮的小手捂住了嘴巴。
末那楼围着他左看右看,越看越是满意,宫里的贵人托他留意一个小郎,过了这么许久,一直都没有碰到合适的,这个张猷从天而降,可是解了燃眉之急。
“别哭了,你遇到了我,就算是遇到了救星,往后吃香喝辣,有你的好日子过!快过来,跟我一起走!”
“呜呜呜……你……你要带我去哪里?”灵奴被他拽得直趔趄。
“去哪里……”末那楼笑起来,手指着前方的三座高台,“你看那儿好不好看,我带你到那里去享福。”
三日后,灵奴来到一个宽敞又温暖的地方,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还吃到了离家以后第一顿饱饭。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原来中间的那座高台就是大名鼎鼎的铜雀台,而他身处之地,叫做“内侍司”。
今日晨起,灵奴没有吃到早膳,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乱叫。
屋里的大人笑着告诉他,“今天是你净身的大日子,不能吃早饭,忍一忍,一辈子的饭就都有了。”
灵奴不解地皱了眉头,“净身是什么意思?”
第149章 第 149 章
邺城虽是陪都, 王宫却比洛阳宫华丽许多,这里没有经过氐人的践踏,一砖一瓦都保存完好, 可谓几步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