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133)
她认得这里,这是芬的阁楼。
白薇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可四肢僵硬, 骨头仿佛生了锈,总也不听使唤。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这才勉强坐了起来。
芬不在, 阁楼里只有她一人。阁楼内的陈设与上次她和蓓姬潜入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桌上多了许多石膏碎屑。她心里一咯噔,转头看向阁楼的角落。果不其然,角落里堆放着废弃的雕塑。
白薇数了数, 一共有四个雕塑被砸了个稀烂。
四个雕塑,四条人命。
白薇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五个雕塑被毁,也不知道芬带她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她只知道, 她得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她着急地想站起来, 未料手肘碰到了什么东西,传来咔吧一声轻响。
白薇动作一顿, 接着转头, 冷不丁一张木然的笑脸映入眼帘。她险些叫出声来, 好在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身后, 一个成年人大小的人偶倚墙而坐。
人偶是个女人, 海藻般的头发垂散下来, 覆在了赤-裸的身体上, 它身上覆盖的皮层柔软而有弹性, 看上去与真人无异,只一双眼空洞洞的, 制造它的人似乎忘了给它刻上眼珠。
人偶了无生气地委顿在墙边,安静、无害。
白薇的眉头却越拧越紧。这是……芬床上藏着的女人?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未料竟是一具人偶。
人偶的手和腰,恰是她熟悉的。它手指甲上涂着鲜红的丹蔻,白薇在第一具尸体贝丝身上看到过这样色泽的丹蔻——可怜的女人被砍断了双手,蜷缩的脚趾上恰涂着同样的红色甲油。人偶的腰就更眼熟了,白薇曾亲眼见芬将这截曲线曼妙的腰肢从兔首雕塑上斫下来。
这人偶的手不是它自己的手,腰不是它自己的腰,那么它的腿脚、胸脯和脖颈,又是属于谁的?
不同的部分被拼接得很好,一点也看不出缝合的痕迹。这技艺,大概只有巧手安格鲁能与之媲美。
白薇扶着墙站了起来,不敢去看四散在角落里的破碎雕塑。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魔幻的夜晚,被拦腰斩断的兔首雕塑睁开了眼,与她四目相对,而她却无能为力。
白薇摸到门边,拧了拧门把。不出所料,阁楼的门锁上了。她不敢使劲,生怕这老旧的锁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引来门后的刽子手。
她放轻脚步,在阁楼内转了一圈,思索着是化出原身从阁楼的小窗逃走,还是直接破门而出与芬硬碰硬。她不知道芬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一身蛮力到底能不能制得住那个看似柔弱的男人。
面对未知,白薇不得不谨慎,于是她抬头望向那扇菱形小窗。
窗子目测能容纳得了体格纤细的女人,或许不必化成小猫儿也能从那里逃生。这样想着,白薇双手攀住窗沿,用力往上一撑。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如果我是你,还不如把门撞开,也好过从这扇窗子出去。”
白薇一惊,扭头一看,便见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偶抬起了头,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她。人偶没有张嘴,但声音分明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仿佛为了打消白薇的疑惑,人偶又道:“你看看,窗外是什么。”
白薇惊疑不定地往窗外望去。窗外一片昏暗,依旧是记忆中的后院,后院中奇形怪状的雕塑匍匐在原地,只是雕塑与雕塑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她凝眸细看,惊愕地发现那像波浪一样翻滚的竟是院子里的草。不过短短数日,原本稀疏的草地突然茂密了起来,小草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张牙舞爪,形同水蛇。
怎么会这样?白薇下意识缩回了攀着窗台的手。
她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小草,或者,院子里种植的根本就不是小草。
人偶见她看到了院子里的情状,不禁笑了起来:“如果你这时候跳下去,会变得和她们一样。”
她们?白薇一愣,她们是谁?
那些……变成了雕塑的女人们么?
疯长的草浪中,雕塑的形态发生了变化。它们齐齐睁开了眼,在草浪中痛苦地挣扎,仿佛置身熊熊烈火中,走不脱,也喊不出声。
“对呀,”人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被苏醒的茛笤叶沾到,很快就会石化。”
白薇从窗台下来,断了想要跳窗而逃的念头。她转过身,背靠着墙,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偶。
人偶似乎许久不曾动了,此时正缓慢地适应身体的各个关节。
白薇忽然道:“芬?”
人偶略一顿。
“你是芬。”白薇越发肯定。人偶的嗓音虽然雌雄莫辩,但依然可以分辨出是芬的声音。
难怪芬没有绑住她的手脚,就这么放心地让她一个人待在阁楼,原来他从始至终就在她身旁,无声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叫错名字了。”人偶抚了抚海藻般的长发,“我是安琪。”
白薇说:“安琪和芬,本就是一个人。”
“不是!”人偶突然吼道,“他们不一样!”
白薇凝滞了一瞬,接着放缓了语气:“怎么不一样,他们明明一模一样。”
“安琪是我造的,芬不是!”
“那么芬是谁造的,”白薇淡道,“尤金吗?”
空气霎时一凝。
尤金这个名字突兀地出现,搅乱了人偶的思绪。
白薇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于是继续往下说:“当年尤金没有收-养-孩-子,她自己造了一个。”
“她亲自雕刻了一个心目中完美的人像,那个人像就是芬,我说得对么?”
所以她找不到芬幼年时的任何图像资料,因为他从诞生之初就是青年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