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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148)

作者: 那殊 阅读记录

他佝偻下身子, 双手捂住了脸。

白薇站在一旁,等他平复情绪。

过了一会儿, 她按住塞翁的肩膀:“那家咖啡馆没法再住人了,你若不嫌弃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愤怒的市民围堵在咖啡馆周围,三五不时地向里头丢臭鸡蛋和烂菜叶,还有人把啤酒瓶砸进了窗口,此时让塞翁回咖啡馆,无疑是要送命的。

“我把你和……的一些东西带了出来,东西不多,你看看?”

塞翁抬起头:“谢谢。”他接过包裹。

东西确实不多,他的东西就只有那一帆布袋的木偶戏装备,而属于芬的物品则更是少得可怜。他翻了翻袋子,冷不丁从里头掉出了两个木偶。

小木偶的衣服上分别绣着它们的名字:安琪,芬。

这两个木偶是芬做的。芬对木偶戏没有半点兴趣,那一日却突然拿了他的器具,像模像样地雕了两个小木偶,并勒令他给它们安排一个故事。

他安排了什么故事呢,噢,彼时他正和芬冷战,于是想也没想便把它们写进了《五个小木偶找妈妈》。在那个故事里,安琪和芬没能活着走出冰原。

那时候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陪伴他走过许多重要时光的人竟会先他一步离开。他以为芬的寿命那样长,他才是先走的那一个。

塞翁用力地摩挲着木偶,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他们的结局。忽然他一顿,感觉指腹摸到了什么东西。他将木偶拿到眼前,木偶的衣服下似乎刻着什么。

他掀开那一小片布料,便见木偶的后背刻着几个不起眼的小字。

塞翁:

我已离去,

但爱没有。

塞翁喉头一哽,似乎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无条件爱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白薇不明白,为何小小一个木偶却成了压倒塞翁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个年轻男人再度捂住了脸,不受控制地呜咽出声。

她叹了口气,轻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反手带上了房门。

***

时间并不因伤痛而停留。

这个世界上,有人生,有人死,有人犯了错,有人在赎罪。忙忙碌碌间,曾经牵动人心的国王十字火车站杀人案已渐渐被人们淡忘。

黄金谷马戏团重新成了松胡广场最受欢迎的存在,仿佛没有人记得曾经马戏团的主人成了人人喊打的杀人犯,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查令街58号被泼满了油漆。人们欢欢喜喜地来,热热闹闹地走,黄金谷马戏团依旧鼓乐齐鸣,金花漫天。

塞翁留在了黄金谷马戏团。

他心里总有挥之不去的恐惧,不愿自己的脸暴露在大庭广众下,于是安格鲁给他缝了一个面具。

“好好戴着。”安格鲁得意地抽了抽鼻子,“这是我拿浮生藻缝的,你试试。”

蓓姬中肯地点评:“不错,看着倒有些异域风情。”

从此,黄金谷马戏团多了一个戴着面具的木偶师。

***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白薇敲响了塞翁的房门。

“薇?”塞翁逐渐适应了马戏团里的生活,但下意识与白薇最为亲近,“进来坐。”

“我给你带了一样东西。”白薇将一个巴掌大的花盆放在了桌子上。花盆里有一株细小的绿叶,恹恹地耷拉着。

塞翁略有些惊讶:“这是……”

“茛苕的本体。”白薇说。

塞翁一震:“是她吗?”

白薇心里微微一动。他称芬为“她”,而不是“他”。

芬一生都想成为女人,但始终没有得到承认,而只有塞翁,下意识里接受了“她”。

“是。”白薇点头,“我找到了她的碎片,想着也许你愿意照顾她。”

塞翁如获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盆:“我愿意,我愿意。谢谢,薇,谢谢你!”

“她会醒来吗?”塞翁问。

这个问题白薇问过诺兰。

诺兰思忖片刻,说,也许有奇迹呢?

“会的。”白薇看着塞翁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你好好照顾她,她会醒过来的。”

他的瞳孔里重新焕发了生机。

没有人知道,这株虚弱的茛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或许一年,或许数十年,或许数百年、上千年、万万年。

但只要有希望,他就愿意等。

木偶师俯下身,亲了亲茛苕的叶子。

“希望这一次醒来,你能如愿成为一个女孩子。”

有很多很多爱,远离挣扎和伤痛。

那个时候,但愿我还能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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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番外

番外. 少女坟墓上的瓦片

第一株觉醒的茛苕生于一方坟冢。

坟里埋葬着一位少女, 她的少年恋人在坟前待了二十七个日夜,终于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重新启程。他临走时往爱人的坟冢上盖了一片瓦,未免雨水淋湿了青草地里的芳魂。就在这方瓦片下, 一株不起眼的茛苕懵懂觉醒。

此后, 茛苕渐渐成族,它们以细腻、敏感着称, 阖族隐于山林。每一株茛苕成年后多选择成为女子, 择一幽地,不问世事。

芬却是个例外。他在将醒未醒之际被人类当做普通花草铲回了院子,成了众多装饰植株中的一员。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尤金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但尤金参与的那一部分几乎奠定了他一生的基调。

他与尤金相依为命的岁月里不止有伤痛和怨恨, 也有许多微不可查的温情。她给了他庇护之所,手把手地教会了他如何认识这个世界,没有尤金, 便不会有如今的他。

尤金患上了大多老人常见的毛病, 她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前一刻正与他说话,下一秒却仿佛回到了少女时光。作为那个时代少有的女长官, 她一生跌宕起伏, 战功赫赫, 但她不爱说那些功勋, 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描述那场漫长的恋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