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不知道(85)
领主死了,她能凭借她父母的权势在继承人成年以前控制住市原家。
其实就算她没有抖,根据她呼吸频率的变化,我们也分辨出来她究竟是昏迷的还是清醒的。
“您也不赞同市原大人今年想要开战的决策吧?”我将手放到她的脸颊上,寒凉的气息顺着指尖侵入过来,我注视着脸色苍白的她,“我知道您已经醒了,或许,我们能谈上一笔交易。”
“当然,您要是认为,同时失去了领主夫妇的市原家,可以平安度过周边领主的窥视,就不必睁眼了。”
掌心下,智子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
她强忍着恐惧,看都没看倒在另一边的丈夫,颤抖着声音问道:“羽衣大人,您想要做什么?”
我看见她恐惧的瞳孔中所倒映的、属于羽衣信的那张脸,缓缓勾起了唇角。
我想,忍者的力量,真是令人恐惧的东西。
当年议和会场上贵族对忍者的嫌弃、市原口中的贱民、刚才大广间里犹如挑瓜买菜般对忍族的评判,终究还是影响到了我。
死去族人所流的血,到他们嘴里,就成了不值得付出那么多金钱的卑贱之物。
不可以得罪雇主,作为贵族们的雇主天生高人一等,掌握着我们生存的必要之物。
可怎么就没人发现呢?
这些上位者,实际上孱弱得和普通人并没有区别。
我原本是想将市原的死嫁祸给羽衣的。
现在,我稍微,改变了主意。
既然想要等待和平之世的到来——
那么为什么,这个和平之世的范围,不可以大一些呢?
当贵族手中的被项圈圈住的狗,哪有当人好。
当年在课上所学、不觉殊异的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刻听来却觉振聋发聩。
忍者是武器,没有大人小孩的区别,是注定死在战场上的消耗性物品。
不可以哭泣,不可以违抗命令,不可以有多余的感情。
可我想当人。
我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不想做什么王侯将相,我想当个人。
靶子
智子从没想过,一次看似普通的战争雇佣,会带来这样的灾祸。
她在嫁人之前便听说了自己未来的丈夫市原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负、不堪大任,但运气好。
市原的母亲与她的母亲是堂姐妹,为了维系家族的纽带,最终他们订婚了。
市原有几个异母的兄弟,但聪明的几个都不幸早夭。
智子的母亲说,市原的那几个弟弟,运气不好。
他们这样的家庭,如果未来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实在难堪大任,即使有血脉关联,也不一定扶持,可人选只剩下了市原,这是唯一的选择。
至于市原另外几个没死的弟弟,都不敢与长兄相争,早早离开市原家,去了别的领主手下。
等到智子嫁人,她才知道他的丈夫是个何等愚蠢之人。
他难以听进他人的劝谏之言,暴躁易怒,也不怜惜领民,自己对财货更是挥霍无度——却又在要将钱财花在领地时吝啬万分,全然不为领地与将来打算。
智子的母亲劝她,智子,等继承人再长大些,不会被突然到来的疾病夺去生命,她就不用忍耐了。
市原本就注定了命不久矣。
但她没想到,市原会死在忍者手中。
死在他曾经雇佣却又看不上眼的忍者手中。
眼前的年轻忍者黑发披垂而下,额间戴着没有纹样的护额,双瞳比没有月亮的夜晚还要黑,光仿佛都透不进去那双黑色的眼睛。
忍者的唇角轻微地翘起,露出令人战栗不已的微笑。
像是面容姣好、在黑夜里走出的索命恶鬼,看见了猎物。
智子全身都在颤抖,脑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逃跑。
但是不可以。
逃跑会死。
那只轻轻地搭在她颊边的、温度偏凉的手,正这么告诉她这个事实。
——这只手可以轻易地夺取她的性命。
明明只是败者。
明明羽衣一族,在上一次战争当中,溃败地如此之快,在忍族中都没落到排不上号了。
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潜入、杀人……掌握她的生命。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有一团被养尊处优的生活所笼罩的布被揭开,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恐惧和疑问涌上心头。
——怎么敢的。
——她的祖辈们、同为贵族的人,究竟是怎么敢的。
——将猛兽当作猎犬豢养,这是一群只要意识到自己身怀着何等力量便能随时反扑的恶兽!
而眼前这个忍者,已经意识到了!
市原家、不,火之国……这个世界,就要完了!
“羽衣大人,您想要做什么?”智子强忍着战栗问对方。
这个出身羽衣一族的忍者将视线投注到了她丈夫的尸身之上,神情就如同注视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死物。
“真不幸,市原大人死于一场谋杀,您对凶手有头绪吗?”年轻的忍者问她,用语谦卑,任谁也想不到不久前就是他下令杀死了市原。
智子僵硬地点头。
她的父母对市原的忍耐越发稀薄,去年市原决策失败,不顾家臣阻拦雇佣了羽衣一族后,家中的暗杀计划和后手便早已准备好,只是没来得及实施。
她无法在眼前之人面前撒谎,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清楚。
黑发的年轻忍者似乎有些讶异,轻轻挑了一下眉梢,用着一种很是奇怪的轻快语调说:“那也省事。”
大概是满意于她的答案,忍者终于收回了那只可怕的手,让她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