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逼迫祭剑后(89)
他好像撑不起身子了,喃喃重复道:“你是个好人,你是个好人……”
薛应挽看着老人一步步离开,在漫天大雪中缓慢挪着步伐,佝偻着脊背,竹竿似的双膝弯折。在他能看见的每一个人面前跪下乞求,额头重重嗑在雪上,一路留下星星点点的斑红,又被新落的白絮覆盖。
小麦扯扯薛应挽衣角,小声嘟囔:“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少吃一点……”
越辞枕靠在一旁闭目而憩:“没用的,”他道,“就算真的给了他食物,能再救一天,两天,可你看雪一两天会停下吗?城门会开吗?魔族会被消灭吗?”
顿了顿,继续道:“何况,还要让在世的人,再煎熬多两天,看亲人一步步走向死亡吗?”
薛应挽低低垂着眉眼,手中摩挲着自己身上最后一件勉强能换取钱财之物——是越辞曾经送给他的,那只梨花式样的玉制发簪。
其实到了现在,便是上好的玉石,金银也换不了多少食物。
他还是走到老人面前,蹲下身子,将玉簪放入他手中。
薛应挽目光十分黯淡,像是已经很难再对任何情感有什么巨大反应,只是僵硬地做着这一切,纵使知道这只是不过是杯水车薪。
许是实在天寒,又缺少食物,不断有人大喊着要求开城门,可浔城用巨石堆成的高墙宏伟肃穆,任无数人叫喊恳求也如一座高耸屹立之山俨然不动,不减分毫威压。
守城士兵同样巍然立在雪中,身形雄健,目光铮铮,似乎没有任何情感,对请求讨好不为所动,似乎只有威胁到城门之人出现,才会做出该有的反应。
然后这个人出现了。
一个年约三十,蓬首垢面之人,只是肤色暗黄,身上只披着件缝补过多次的棉衣,冬靴裂了口子,融化的雪水便从上渗入。
唯独身形坚。挺,神情刚毅非常。
小麦叫道:“啊!是他!”她扯着薛应挽袖子,努了努嘴,“他骂过我,他说我是小偷,还赶我打我。”
越辞补刀:“你本来就是小偷。”
守卫与男人隔雪相询:“你是何人,又有何事!”
“双彭村葛东旺,”他不惧高喊,“我要见城主!”
守卫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为什么要见城主?”
“我要问他,城内明明有足够的物资,为什么不愿意开城门,为什么不愿意救治流民?”
守卫哈哈大笑。
“城内的人不然身份尊贵,不然是能与魔物作战的修士,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此吵吵嚷嚷!”
葛东旺上前一步,质问道:“我记得浔城城主说过,无论天降劫难,战火侵扰,他都不会放弃一个城民,前来投奔也会一一接纳。也是因为这句话,附近百姓才都聚集到了浔城,可现下城外有不少百姓就是被从浔城赶出自生自灭,早些日子多多少少还会开城救济,为什么到了最危难的时刻,却紧闭城门,不愿意救一救百姓呢?”
守卫不想听他长篇大论,打了个哈欠:“讲完没?”
葛东旺脸色一僵。
“你、你们……”
“讲完就滚吧,别来吵爷耳朵。”
葛东旺不服气,手持一只铁棍,三两步上前,怒道:“我说了,你们听不懂吗,开门,我要见城……”
他的话没有讲完。
因为没有机会了。
守卫手中锃亮的银枪抬起,已然捅入他心口。
白进,红出。
轻而易举,不费一丝一毫力气。
他们本就是有些修行之人,对待一个普通人再简单不过。
最后,一挑,尸体便被高高扬起,在守卫戏谑的表情中,借力丢到远处,正落在围聚观看的众人中间。
小麦本是凑热闹站得靠前了些,葛东旺一砸下来,**在雪中撞出一声闷响,雪碎飞扬,连带着腥热的血就这般溅上了她面颊。
小麦几乎是瞬间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啊——”
葛东旺脸上还保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双眼大大瞪着,似有无数不甘与怨忿,眼白几乎要突出眼眶之外。
死不瞑目。
一个活生生的,上一眼还在讲话的人转瞬成了一具死尸,在场所有人无一不脸色惨白。
小麦跌坐在地,又慌乱地起身跑回薛应挽身侧,手上也溅了血,湿淋淋地,带着雪水一起抹上薛应挽衣物,眼中泪花闪动,显然被吓坏了。
薛应挽反应过来,抬手捂上她双眼,薄薄眼皮之下,瞳珠不住湿热颤动。
守卫收起武器,重新挺直身板,对葛东旺的死不以为然,目光落在远方。
是威慑,是压服,是杀鸡儆猴。
再有不从者,结局如他。
果然,无人再敢提起开城门一事,只有零星妇人泣声自葛东旺身边传来。
还是有已经没了吃食,步入绝路之人——他们趁着修行者被接纳入城时想跟着一同闯入,结果便是如同葛东旺一般,被守卫那程亮的长枪如同穿签子一般穿过身体,继而被丢出城门,血肉模糊。
孩童害怕得惊声尖叫,年长的老人更是别过眼。突兀的颜色在纯白的雪地中极为刺目,不过半个时辰,尸体便被人搬走分食,如同在最严寒几日,那些没有被褥衣食,没熬过严冬的妇孺老人一般结局。
*
人越惧怕什么,被惧怕的东西便会越靠近他。
在一个天还未完全亮堂的早晨,在漫天雪絮与浓雾之间,随着几声奇怪而低沉的黏腻之声响起,一股震颤感同时击在每个人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