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129)
她特地去租了辆不显眼贴了防窥膜的黑色汽车,在李光晨的打配合下,把车停进了他们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等了一个多小时,许之蘅抽了半包烟。
车里空调打得她整张脸热扑扑的。
手机亮了。
李光晨给她发了条短信:[差不多进车库了。]
没过几分钟,一辆白色的大众缓缓从入口进来,停在她旁边隔了两个车身的车位上。
车里烟雾浓重,许之蘅没有开灯,尽管她知道从外面看不到自己,可还是下意识地收紧下巴,身子向下缩了点。
她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坐着,看着许之芜抱着淡蓝色的襁褓从李光晨那辆大众的车后座下来。
许之芜生了孩子之后胖了许多。
看得出李光晨把她养得很好,现在的她身材丰腴,肤色白皙,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十分温柔,有几分像年轻时的刘雨晴。
此刻她侧头似乎在指挥着李光晨把后座上的东西拿出来,又笑盈盈低下头替宝宝正了正挂着线球的毛线帽。
许之蘅目光定定地胶在她身上,发僵的嘴角终于也抿起了一点弧度。
许之蘅有点想抽烟,可她舍不得浪费时间低下头去点上一根。
这样的场景不过持续了一辆分钟,他们便往楼内电梯口走去,穿过门转个弯就不见了。
许之蘅依旧怔怔看着那儿。
好半天过去,她才回过神低头点根烟,身子朝后靠去,缓缓吁出一口气来。
新年快乐,姐姐。
*
许之蘅还了车,连夜又回到了H市。
转日又回到红堤,别人家人团聚,而她巧笑倩兮地在男人堆中打转。
她就像个陀螺,怕崩溃,怕散架,所以要一直转一直转,压根不敢停下来。
在二十五岁这一年,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分水岭的这头,遥遥望见对面曾经的自己已经变成了黑暗里模糊缥缈的一道黑影,再也没了面目。
而这头的她,面目也不再是自己的。
她像黎韵,像青子,像风月场里沉浮的每一个女人。
她不再木讷,同客人游刃有余地谈笑风生,取悦他们,甚至连酒量都日渐强悍。
她只陪他们喝酒聊天,可找她的熟客却越来越多了,大把大把的小费和酒水提成流进她的口袋里。
许之蘅不再是最低等的佳丽,跻身进了红堤的红牌行列。
日复一日,黎娟看着她的神情越来越如沐春风,说话更是轻声细语。
甚至连黎韵都忍不住打趣说她开了窍。
可许之蘅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的躯壳依旧完整,心却像破了一个大洞的垃圾袋,薄薄的装不起任何东西。
她时时刻刻总是在微笑,笑得眼波流光溢彩,嘴角边两个梨涡深深的。
像还未完成蜕变的蝶,硬逼着自己挤出蛹,挣脱时艳丽的翅膀只剩下残缺的一半,扑扇几下便跌进泥土里,破败又凄美。
*
许之蘅记不得自己就这样在红堤呆了多久,她对时间的概念一日比一日模糊。
世事在变,客人也走马观花地换,可她的身心却好似被劈成了两半,脸上笑靥如花,心里却全是无动于衷的冷漠。
重新见到姜和的那一天很平常。
那是五月的一个晚上。
有个做房地产的小老板给她订了个包厢,被她哄得五迷三道冲了三万的卡。
“哥你对我真好。”许之蘅娇笑着朝那小老板抛出个媚眼,走出门叫服务员充卡。
跟服务员核对填卡信息时,对面左边的一间包厢门正好打开。
许之蘅稍稍抬了下眼,望过去。
五六个衣着昂贵的青年男人搂着姑娘从里头出来。
那一眼,许之蘅看到了陈玖。
陈玖也瞧见了她,脸色变了变,脑袋立马往后转去。
于是——
许之蘅便看见了最后走出来的姜和。
他穿了套低调随意的黑色休闲装,胳膊搭在一个女孩肩膀上,侧低着头像在逗她,笑得放肆而风流。
他瘦了。
许之蘅看着他,脑袋里突然蹦出了这三个字。
紧接着,她的目光看向他搂着的那个女孩。
那姑娘看着年纪很小,五官秀气精致,此刻她脸红扑扑的,望着姜和的那双眼睛特别干净明亮。
许之蘅想起她宫外孕住院那会儿,尚茵同她说——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的。
走廊里还放着音乐,可许之蘅突然听不见了,她的耳朵里充斥着死气沉沉的嗡鸣声。
不过短暂的几秒钟,却令许之蘅觉得漫长的骇人。
她不是没设想过这种重遇的场景,但往往她的脑子都会变得一片模糊。
她真的想不出来,只觉得自己肯定会落荒而逃。
此刻的她的理智告诉她,自己应该转身,可她却一步都挪不开脚。
她的灵魂好像一出溜儿地从天灵盖冒了出去,高高漂浮着,冷眼看着自己——
对,那是她。顶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短裙之下踩着高跟的腿细直白皙,手里还夹着没有烧尽的烟。
像一只绰约盛开的花,在缭绕的青白烟雾里,风情迷人眼。
她的状态无懈可击,很完美不是么?
于是她的灵魂在瞬间又被抽回了身体之内。
许之蘅屏着气,嘴角的笑容像被涂上了速干胶水,凝固得又僵又硬。
可当她重新看向姜和时,还是忍不住心慌了,耳朵里好像钻进了无数只振翅的蜜蜂,嗡嗡狂响。
她手足无措地像个孩子般把那只拿烟的手背到身后,不过因为腕上的那只手表。
姜和同女孩说完话,抬头时视线转了过来,正好和她略微慌乱的目光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