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132)
夜深不静,蝉不知疲倦地鸣叫,又不知哪来的蚊子总在耳边嗡嗡打转。
在聒噪里,她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低咳声。
许之蘅浑浑噩噩地躺着,一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过了会儿,那咳嗽声又响起一声,犹如一盆凉水从窗口泼了进来。
许之蘅立时清醒,却不敢起身确认。
她在黑暗里翻了个身,面向着窗户静静躺着,侧耳细细去听。
半晌,在她劝自己这不过是她神思恍忽间的臆想时,她又再次听见了。
那咳嗽声压抑发闷,听不太清明,却像锋利的刀子般把夜晚切成一段又一段。
许之蘅睫毛颤动,心也微微颤着。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到第六次之后,那咳嗽声就消失了,巷子里重归寂静。
可许之蘅却再也无法入睡,饥肠辘辘的感觉使她的思绪更加清明。
看一眼时间,这会儿才三点多。
她像尸体一样沉默躺在黑暗里,捱到晨光熹微才起床洗漱,出门下楼。
外头天色微明,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
许之蘅轻手轻脚带上大门,她站在门口稍一低头,目光便落在了对面那幢房子门边的地上。
那块地方坑洼不平,散落着几只抽了半截的烟。
米色带字标的过滤嘴,只一眼许之蘅就认出来那是姜和一贯抽的烟——
和天下。
他还是找到她了。
昨晚上他真的就站在楼下这个位置抽烟。
就像他从前说的那样,现在找一个人太容易了。
更何况她并未刻意去躲藏,他想找她根本就不是件难事。
许之蘅静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胃突然痉挛抽痛了一下,她便不愿再去深想他来做什么,匆匆往疾走去买早餐。
*
中午时许之蘅拉了一层纱帘,又躺回了床上。
阳光时明时暗,她在朦胧的光里反复地睡睡醒醒,等再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纱质窗帘间透进一点点路灯的微光来。
许之蘅还未从光怪陆地的梦中抽离出来,却又听见了。
蝉鸣里那一声又一声断断续续的低咳,突兀到让人无法忽视。
许之蘅忍着心悸,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平躺着,浑身都汗津津的,黏腻滑溜地就像一条刮了鳞的鱼。
心悸的感觉慢慢褪去,心酸难忍又爬上她心头。
距离他们上次相遇,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事到如今,他来做什么呢?
许之蘅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尚茵把她怀过过孕的事捅给姜和听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要真是那样,按照姜和的个性,直接破门而入活剐了她都有可能。
许之蘅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四十分。
她躺了会儿,打开灯缓缓撑身坐起来摸烟点了一根。
烟过半根,枕头旁的手机屏幕亮了,无声嗡震。
那11位电话号码的尾号,她是熟悉的。
不奇怪,他既然都能找到她的住址,查个电话号码只会更容易。
许之蘅握着手机静了几秒,深深吸一口烟,接起来。
电话两头缄默无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
蝉鸣声里,一根烟燃尽了。
许之蘅下了床,趿着拖鞋走到窗户边。
此刻无风,她就静静地站在死气沉沉垂着的窗帘后。
外面的路灯黯淡,窗帘半透不透,路边那盏昏黄的路灯晕成了变形的光球。
许之蘅什么也看不清,却依旧睁着眼睛定定地看向朦胧夜色下对面的那一处,依稀辨出似有人影晃动。
她知道姜和就站在那里。
姜和也一定看见了窗口的她。
她甚至能在脑海中描绘出他此刻会是什么动作和表情。
因为姜和其实是一个很好懂的人。
会如往常一样——
他一定是紧紧抿着唇,固执地昂着下巴,脸带愠色。
看着她时,那双无辜的眼里会有恼恨和温柔矛盾地糅杂在一起。
恨极了她,却偏偏又舍不得她。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声难掩的低咳,随即是打火机擦动点烟的声响。
分明他一句话都没说,可许之蘅的心头却陡地抽了一下。
掩耳盗铃的假象轰然破碎,再避无可避。
当她清晨看到对面路边那一地烟头时,她就知道姜和还是要她回去,他要她回到他身边做他听话乖顺的娇娇。
许之蘅喉咙干涩,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她一动不动,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姜和没再打来了,只是伫立在那儿等待着。
姜和是个骄傲的人,让他能做到这样限度的退让,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要是换作从前,他既然来了,肯定会不顾一切强硬地把她绑在身边。
可此刻,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站在那儿,不会求她,也不逼她。
她知道他要的是她自愿走回他身边。
可姜和不明白,他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分别之后就不能再回头了。
许之蘅真的从没怨过姜和,她甚至觉得他对自己算是仁至义尽了。
关于他们之间的种种,走到如今不过是命运使然罢了。
许之蘅立于窗畔良久,在听见又一声低咳时,终是没忍住发出一声轻长的叹息。
她在心里这样说——
“姜和,你回去吧。”
我应该在这里,可你不应该在这里。
所以你回去吧。
这就是他们之间最恰当的结局。
时间会磨掉千万般的舍不得和不甘愿,她知道总有一天姜和终究会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