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36)
男人灭了烟,起身走到挂衣架旁边,穿好衣服,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钱放在桌上。
许之蘅抽着烟,目光定在他的动作上——
一二三……六张。
两倍。
男人又走回来。
许之蘅靠在床头,一口烟雾抿在嘴里,下巴昂着,朝他眨了眨眼睛,含糊地疑问:“嗯?”
男人在床边蹲下身去,抬头看着她道:“你叫莺莺?”
许之蘅把烟雾吐出来,朝他笑。
看在双倍小费的面子上她笑得应该算友好了,“是的。”
男人目光停在她嘴侧的梨涡上,阴沉的表情似乎舒展了一些。
他拉过一旁的薄被盖住她,“把衣服穿起来吧。”
说完这句话,男人起身离开,房门带上的声音甚至都格外轻。
许之蘅依旧靠在床上,感觉到肚子上的薄被渐渐蕴起了微温的暖意。
*
许之蘅没有再过多去想这个看起来有些阴沉又奇怪的男人。
甚至两三天之后,她就几乎忘记了这个人,因为她每天要见的男人实在是太多了。
她不想费劲儿去记住那些男人,因为她觉得记住这些男人,很多年后想起来对她来说其实不是多美妙的回忆。
如果她能活那么久的话。
C市连续下了三天的雨,气温急速攀升。
天气也潮湿,到处都黏腻。
许之蘅不喜欢雨天,但不可否认下雨天实在是好睡,她每天几乎都处在一种睡不醒的状态里,身子疲倦,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的身体,跟天气一样潮湿,像吸满水的海绵一样重。
九点,许之蘅目送着最后一个客人离开。
今天是六个。
许之蘅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把今天的收入点了点,拿上包去了前台。
珠姐沾着唾沫点钱,计算机摁几下,拿出属于她的那一部分递给她,然后又递给她一张纸条。
“莺莺,正常包夜的,这是地址,十点必须到啊,别让客人退单。”
正常包夜……那就是没花样了,是挺轻松的。
但许之蘅很累,不想去。
她低头看着纸条上一个酒店的地址,沉默两秒说:“珠姐,我今天有点累……”
话都还没说完,就看见珠姐立马一张脸拉得老长。
都不等她开口,许之蘅改口:“我知道了,我去。”
珠姐的脸色又缓了回来。
许之蘅把纸条和钱揣进包里,走到楼梯口听见珠姐在后面喊她:“注意安全啊,客人不给钱记得打电话回来哈。”
许之蘅扶着楼梯扶手,敛下眼皮,扯了扯嘴角,回了一句:“知道了。”
*
许之蘅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报出纸条上的地址之后,就靠在后座上假寐。
整个人实在是迷糊,甚至下车时都忘记让司机开发票。
等她想起来时回头去看,哪儿还有出租车的影子。
许之蘅心情莫名地就烦躁加起来,她走到酒店大门口,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
21:37
还早。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拿出烟盒点了根烟,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不顾形象地蹲下身,就那么抽烟等到九点五十七分才掐烟走进酒店。
*
酒店走道灯光澄黄而黯淡,空气中弥漫写一股混浊的香气。
许之蘅站在1103房间门口,听见不知道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男女嬉闹的笑声。
她抿着嘴角向上弯了弯,抬手叩了两下门。
大概半分钟,门开了半扇——
房间里很亮堂,男人背光把着门里把手,另一只手垂下捏了条毛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那么看着她。
许之蘅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上次那个奇怪的男人。
尽管此刻的他跟几天前有点不一样了,他把头发剪短成了那种很利落的标准寸头,胡子也剃了。
他没戴眼镜,身上穿的是黑短袖黑短裤,整个人看起来,意外地白净。
许之蘅看着男人,笑容没变,但是眼里流动的某些东西悄悄落了下去,只剩下平静。
“进来吧。”男人把毛巾搭到肩上,转身进了临门的卫生间。
许之蘅进了房,轻轻关上房门。
房间就是很普通的酒店标间,大白床一张,窗旁边一张矮圆的玻璃桌,两把高脚凳,一切都那样单调。
空调在作响,烟味在空气中流动,卫生间有水声传出。
床上洁白的被子被掀开了一角,墙角里孤零零地靠着一只棕色皮质的行李箱。
像它的主人一样,低敛而沉默。
男人出来的时候,许之蘅正站在窗边向下看。
听见动静,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身上还穿着先前那套黑衣服。
许之蘅扭回头,继续看着窗下灯光四色闪碎的街景。
“在看什么?”他走到她身后,从背后拥住她。
许之蘅闻到了一道淡淡湿润的须后水味道。
她对这样穿着衣服时的亲昵动作感到微微的不自在,侧头抬着眼望向男人。
男人比她高出一个头还不止,所以她看到是他微微泛青的下巴和明显的下颌线。
他的头发是湿的,但依旧很韧地根根立着,像无数细细密密的黑针。
不知道为什么,许之蘅突然想到上一回,在黑暗里,从他发梢滴落到她身上的那一滴又一滴的水滴。
许之蘅迟疑了两秒,轻轻地肚子上的那双手推下去,说:“我去洗澡。”
*
许之蘅洗澡没有很久,简单冲了冲,擦干之后围了浴巾就出去了。
这事儿她其实已经做惯了,但今天,她走出卫生间时,心中竟有过微妙的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