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97)
待到顾念和第四次打来时,姜和才把电话接起来。
“明天回来一趟。”顾念和说。
“没空。”
“那什么时候有空?”
姜和轻轻挟了片方才剪下来的坏叶,大拇指轻轻捻动着,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己无关的冷淡:“什么时候都没空。”
顾念和静了下,语气平铺直叙的:“那我去找你好了,在那小姑娘那儿吧?”
顷刻之间,姜和多日来颇好的心情坏了个透顶,就像檐外的天那般阴沉。
指间的叶子被他压出一条断裂的折痕,指腹边沾了点点绿色的渍。
他按捺住想要将手机掷碎的冲动,冷声道:“有事就说。”
“回来再说。”顾念和没给他再说的机会,率先揿断了电话。
*
一路驱车到了别墅,雨似乎又下大了些。
姜和下了车,也没打伞,低头往里疾走。
进了客厅,他拨弄着被雨沁湿的头发,眼皮微掀扫了眼。
倒是没见章雨浓,只瞧见顾念和坐在客厅沙发上闭目养神,随着音响里京剧咿咿呀呀的唱腔脑袋一晃一点的。
从前顾念和不听这些,听得都是那些劳什子大调,装得很。
如今倒是神经一样听起了京剧,也是老到头了。
姜和心带鄙夷,一脸冷淡地坐下,“什么事?”
顾念和眼没睁,手指在沙发扶手皮垫上敲着,开门见山道:“尚家那个二姑娘过几天回国了,你找个时间见见吧。”
姜和心下了然——
顾念和大抵是最近看上了市区拆改的那开发项目。
顾念和是入赘起家,哪怕万贯家财收入囊中,二十来年光景也不足堙灭他不光彩的手段,圈里知情人背地诟病他的多的是。
大把资金握手无处可用,人脉不够硬,多半是吃不下这项目的。
这些年他防自己防得那样牢,如今想攀上尚家,还想要拿他去做那引线的针?
姜和只觉讽刺。
“不见。”他说。
顾念和说:“你不去,我就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您要挟人的手段这么差劲儿?”姜和不甚在意,“我是无所谓啊,反正手里还有点外公留的股份,省着点花,应该饿不死。”
顾念缓缓睁开眼,面上也没恼。
“差不多了吧,你到底要闹到几时,玩物丧志这么多年了……但凡你不是我儿子你——”
“别在这拿腔拿调的。”姜和冷眼觎他,呛声打断道:“顾念和,但凡我不是你儿子你现在就是个失败的穷逼,知道么?”
顾念和的呼吸重了些。
他望着姜和,紧蹙着眉头几秒后又舒展开,“别闹了姜和。”
姜和面无表情,二话没说站起来就要走。
顾念和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在他身后响起:“你不是想要公司么?我给你。”
姜和身形猝然一顿。
他微微侧了下身,垂眸盯着顾念和,似在分辨他话中真假。
几秒后,他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会相信?”
“信与不信都由你。”顾念和脸上浮出一种轻易拿捏的松弛笑意,“你是我唯一的血脉,到最后也都是你的。”
“哦——”姜和似有所悟,脸上浮现出一种扭曲的快意,道:“看来医生已经彻底定了你的生死了。”
顾念和大概是永远没办法再有孩子了。
这是报应不爽还是罪有应得?
“姜家的所有。”顾念和循循善诱,表情是那样安然笃定,“你不想要吗?”
姜和没有出声,憎恶的目光似箭地扎在顾念和那张温和带笑的脸上。
他明白顾念和此刻不过是将姜家的一切作饵抛出来钓他上钩,他也早就知道这个人的心到底是多残忍丑陋。
可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恶心,就仿佛站在了蚊蝇孳生的垃圾堆里,空气里全是泔水的味道,脚下踩烂了一地生了青霉的烂水果。
腐臭,滑腻,令人不寒而栗。
恨意像蚂蚁一样,从他的心穴里纷纷钻了出来,四处爬散,咬下去一口便让他感到身体一阵发麻。
顷然。
姜和噗嗤笑了一声,继而大笑起来。
他笑得肩膀耸动,弯腰撑住沙发扶手,凑近顾念和,声音里带着嘲弄:“你问我想不想要?”
顾念和一脸淡然:“如何?”
姜和抬手揩了揩眼角的笑泪,笑容猝止,厉声道:“好啊,你让律师白纸黑字立得清清楚楚——送到我面前!我就答应你。”
*
在许之蘅悉心照料下,宋玉琪恢复得很快。
每天各种炖品汤水地灌下去,又不太走动,大半月下来她甚至感觉自己都圆了一圈。
宋玉琪依然知趣,哪怕她总想黏着许之蘅,但只要姜和在家,她基本都是窝在客卧里。
好在这几天那位叫姜和的姐夫似乎很忙,早出晚归,几乎都打不到照面。
日子也就相安无事走得很快,世界杯也近了尾声。
*
半夜。
宋玉琪腹痛醒来,起床上了个厕所,又觉口干,打算去客厅倒杯水。
门刚打开一点,就瞥见昏暗客厅里一抹亮。
宋玉琪眯了眯眼睛,细看才发现电视无声开着。
姜和靠在沙发上,许之蘅脑袋搁在他腿上似乎睡着了。
偌大客厅里,静悄悄的。
姜和双眼空空,思绪似乎游离着。
光线沉暗冷清,映在他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阴郁淡漠了。
听见动静,他抬眼望向宋玉琪,目光也是冷的。
宋玉琪心头一凛,瞌睡都惊飞了,脚都不敢迈,一时也不知该走出去还是退回房内,只好握着门把手尴尬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