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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与荆棘(75)

作者: 岑岭 阅读记录

那条失去控制的带子猛然回缩,啪得撞上坚硬的侧壁,沉闷的响回荡在安静的车厢内。

许嘉张了张口,一时间有些慌乱:“别墅已经到了。我见你睡得沉,就想替你解开安全带。”瞥见他眼中的红,抿唇,“你......好一点了吗。”

邵宴清按揉着眉心,沉吟:“既然你这么问,看来我当时的状态肯定很差。”

许嘉轻声说:“你好像在做噩梦,我想叫醒你,可始终没起作用。”

“唉,这样啊......”

邵宴清扯高唇角,似在笑着调侃,“看来今日交给你开车,是我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邵宴清的状态极不对劲,虽然摆出笑脸,眼中的神色却依旧疲惫。他像是饱经风霜的旅人,只是在中途休息时,向看客们投以安慰的神情。

“我很好。”

“我不需要关心。”

“所以你什么都不要问。”

许嘉垂眼,也随着他笑:“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的技术还是非常熟练的。”将车钥匙归还,指尖触及他掌心的凉,“既然醒了,就回屋去吧。听说最近要下雪,气温变化最容易感冒。”

她说完想去开车门,刚握住门把,就听见身后传来低声的叹息。

许嘉攸地怔住,下意识回头看。

阴影遮住邵宴清的半边身体,他仰面靠着椅背,右手无力地搭在额头上,像在同许嘉说话又像在喃喃自语:“我刚从医院回来,老先生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按照医生的意思是,他最多只能再撑半年。”

许嘉知道,能被邵宴清称之为‘’老先生’的,这世间只有邵阳一人。邵阳是邵氏的奠基者,也是邵宴清最尊敬的长辈。正因为他患病住院,才会让邵平北兄弟二人的争斗愈加激烈。

许嘉没有值得尊敬的长辈,一时无法理解邵宴清的感受。她想,如果是许荣或张秀琴生病,她大概只会为医药费而烦得头痛脑热,根本无从产生悲伤的情绪。

可是她想理解邵宴清,于是更加认真地倾听着,不敢错过对方的任何一句话。

邵宴清说,他没想到邵阳的病情会突然恶化,先前还能说能笑的人,忽而浑身都插满了管子,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随时都可能死去。他受不了,他根本无法接受,可医生只会翻来覆去地扯着什么衰竭,什么病危,什么尽力,全然提不出任何有用的办法。

“‘那就换医院,或者直接出国治疗’。”

邵宴清的语气里有无可奈何地恨,“我这样告诉他们,可那些人却让我考虑先生的年纪。说老者经不住折腾,最好还是要原地治疗。”搭在额头的手握拳,小臂的青筋愈发明显,“什么原地治疗,分明是让他等死。”

许嘉讶然:“怎么会,医院不都是—”

“那是邵平南找的医院!”

邵宴清低吼,声音却似哽咽,“没有人比他更想让爷爷死!”

为什么?

只是因为要争夺遗产吗?

许嘉不理解,她无法想象豪门内部的争斗,也未曾想过真的会出现父子相残的局面。

许嘉看着邵宴清眼里的痛苦与愤怒,心里有难以言喻的难受,手指悬于空中,又缓而落在他的肩头。

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她需要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

她想告诉邵宴清:‘没事的,我始终陪在你身边。’

掌心下的身体一颤,却变得比方才更加紧绷。

许嘉蹙眉,正想轻声唤他的名字。

“我梦到了兄长......”

邵宴清先一步开口,“周围是成片的火海,火苗很高很热,能听见木料燃烧的声音......”叹气,拇指按揉额角,“我让他快跑,他非要留下来,他将我救出去,却自己一个人被埋在火场里。”

“啊......”

邵宴清弯腰,双肩愈发佝偻,身体一点点往下陷,喃喃道,“他到底为什么要救我呢。倘若兄长还在,他肯定能找出更好的办法吧。”

“时间,如果能再给我些时间就好了......”

天鹅

邵宴清的声音越说越低,直到彻底归于沉寂,始终没有抬起头。

许嘉轻抚他的后背,仿佛要将体温传给他似地,动作越来越温柔。

终于,是细微的响动打破沉寂。

邵宴清侧目,隐于暗处的眸子看向她,低声问:“许嘉,你如何看待我。”

优秀,刻苦,为尽责任而不敢懈怠......

许嘉一向以为,邵宴清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可当听到他微微发颤的声音,看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时,邵宴清又从受人敬仰的邵先生,变为孤单缺爱的孩童了。

许嘉能理解他的落寞。

承受着兄长的死亡,背负着家族的期望。邵宴清一路走来,肯定要忍受常人所不及的痛苦。他们无比的相同,都是在漫漫长途中独自行走的旅人。

许嘉:“你性格乖张,喜欢开玩笑,还常说些令人误解的话。”

邵宴清皱眉:“喂,你是在借机讽刺我吧。”

“哪有。”

许嘉笑,梨涡于唇角绽放,“正因为这些因素组成了你,所以你才是独一无二的邵宴清啊。”

邵宴清攸地一怔。

许嘉轻声说:“无论怎样,邵宴铭都已经离开了。你不是他生命的延续,也不用做和他相同的选择。”抬眼,浅棕的眸中印出邵宴清的脸,“只要事态在好转,就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你会带领邵氏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路灯的光线晦暗,许嘉看向他,眼里的神色格外真诚。

独一无二的邵宴清吗......

邵宴清垂眼,唇角却不知觉地扬起。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听见如此可笑又荒唐的说辞。